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流星杀手》作者:潋滟无心 文案 他,是隔世深楼中隐藏的杀手,在血腥与死亡的较量中,他燃烧自己灿若流星的生命。她,是独揽大权的江湖大帮之首。在风云诡谲的权势争斗中,她举步维艰,如履薄冰,高处不胜寒。她是他的信仰,他的追求,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可他也憎恨她的冷血,她的无情,她的躲避,她的退缩。一切的一切,都缘于她。那个明朗快乐的女孩子。她改变了他的人生,他的信念,他的未来。无奈何情根既已深种,则无惧风雨飘摇。再多磨折,再多芥蒂,也在生死相依中化为绕指柔情。此生既已许你,就让我好好爱你一回。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边缘恋歌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星魂,高玉寒 ┃ 配角:明月心 ┃ 其它:策马啸西风同人小说 ====================================================================== 第1章 黑夜杀手 竹海涛声中,一条碎石小径蛇行而上,蜿蜒逶迤的尽头,铜铁朱门,砾石古墙,隔开俗世的纷扰,锁住一院的清幽。佛门净地,肃穆,庄严。抬眼,只见得褐匾高挂,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凌云寺”。 推开古刹之门,入得另一方世界。放眼望去,只见香烟缭绕,诵声连绵,金阁玉柱,气宇轩昂。只是偌大的院寺,竟无一人叩拜进香,只有几个小僧以帚扫叶,气定神闲,真是委屈了这等恢宏气色。 看得前堂光景后,转身形,辟妙境,兜兜转转走过一段,便见得一排禅房。其中的一间,门扇半掩,隐隐约约嗅得沉香暗飘,其内影影绰绰,似有人迹可见。 近得前去,看得切了,原来不是寺里的和尚,而是三位带发施主。其中一位年岁较长,眼见得已过天命之年,锦衣玉带,虎目须眉。只见他双膝点地,虔诚地跪于佛坛之前,时而凝神诵经,时而俯头叩拜。他的身后,两边分跪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青灰丝襦袍子,突眼瘦腮,眼露精光,虽是下|体伏地,上半身却是绷得笔直,面露警惕之色。女的却是艳光照人,云髻高拢,一身红绸缎衣,更衬得她肤若凝脂,体态娇柔。女人似有心事,眼神儿滴溜溜地左顾右盼,明明心不在焉,面上却是点水不漏。 这一老二少的三人奇怪组合,看得出大有来路,避众人,躲群僧,专拣得此处幽室密所,却是一人打坐念禅,二人左右护驾,不知搞什么名堂。 大约一柱香光景,那老者诵经完毕,掸衣起身。那一男一女连忙跟着立起,毕恭毕敬,候于两侧。 老者缓缓转过身来,剑眉蹙拧,目蕴威光,两道犀利的眼神,在一男一女身上张罗一阵后,随即微微点头,清咳一声,正欲作势出言。却听得“吱砑”一声,木门突然大敞,一阵疾风猛力扑面而来,随即一团黑色人影挟风裹影,飞身而入。 老者面色大骇,惊呼一声“什么人”,袍袖一挥,两位护法,一青一红两道身影,已是奋力迎上前去。 谁知来人脚下功夫甚是了得,被两人包夹,却还能迅速转动身形,足尖轻点,稳稳地便从两人头上掠去。擒贼先擒王,他的目标,是那位老者。 青红两大护法只觉耳边风声雷动,连忙收心回神,定睛一看,眼前还有什么人影。心中暗呼一声“不妙”,连忙向老者处望去。 这时,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黑衣人手上突然银光暴长,剑一出鞘,顿时一屋子流光四射,刺得人双眼难开。 老者及两大护法,只觉双眼炙痛,连忙以袖拂眼,也顾不得眼前之危难情势。事实上,他们连刺客的样貌都未曾看清。他,太快了。 那黑衣人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他他双足顿地,腾空而起,趁得老者掩面之际,暴喝一声,一道银光,“飕”地向老者胸前空门串去。 眼看着老者立时要毙命于黑衣人剑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红影一闪,那老者身旁的红衣女子突然一个风卷残云,飞身扑向老者,硬生生挡在他面前。 这黑衣人也没料到这红衣女子居然如此忠心护主,一剑斜刺里送出,已是再难收手,索性积力蓄劲,毫不留情地猛刺下去。 一剑下去,鲜血飞溅,红衣女子惨呼一声,听得人心悸惶惶。那黑衣人见刺中红衣女子,眉心微微一皱,眼睛里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他持剑在手,剑尖尚没在红衣女子身中,他也不去拔,只是楞楞地瞪视着眼前这个女子,那目光中竟隐隐地纠缠着几许痛苦,怜惜,惊慌,愧疚。 红衣女子见他犹疑,竟也似呆了一呆,木立良久,突然秀目圆睁,娇唇一抿,身子猛然向前一送。看这情景,她似乎要把身子中的剑硬生生弹将出去。 那黑衣人瞅得这光景,恍若刚刚回过神来,手上一用劲,狠命把剑自那女子身上拔出,顿时,鲜血更是一阵阵喷薄而出,惨不忍睹。就在这一瞬间,红衣女子一声娇喘,就着剑势,身体突然向右后方软倒。黑衣人见她倒下,却全然不去顾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再次把剑向前递出,只见得一道寒光一闪,剑气森然而下,比之刚才更是快了百倍。 情况千变万化,那红衣女子本是挡在那老者身前的,现在她冷不防中剑躺倒,老者猝不及防,也来不及闪避,眼睁睁便看着黑衣人的剑刺进了自己的心窝。他横眉倒竖,面肉交结,低头见得胸前剑光阴冷,抬头见得黑衣人眼神邪恶,猛地一股热血直涌上头顶,额头青筋乍现,眼珠暴突而起,刷地扫过一缕凶光。 黑衣人见他这般模样,情知不妙,连忙拔剑,闪身而退,可惜还是慢了一步。一时之间只觉迎面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势大力沉,周围的空气却似一壁儿被排开了去,迫得人胸闷气短,呼吸困难。 这糟老头子,死到临头,还要卖乖。黑衣人闷哼一声,连忙气运丹田,双足紧贴地皮,呼呼地向后径直滑去,后方,就是出口,就是活路。 眼见那黑衣人已如疾电般滑至门口,他突然间身形一矮,向外跃出,双足走右猛力一勾,一扇门便“吱呀呀”再度合拢,“嘭”地一声,关住了一室杀戮之气,一室的血腥味儿。 有一瞬间,里面的光景,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要知道毕竟一扇木门是挡不住冲天的仇恨的。 木板门是被老者深厚沉重的掌风震开的。 往里看去,触目惊心。 血,一滴滴,一滩滩,一蔟蔟,冉于青石铺就的砖形地板上;人,一个个,一双双,东倒西歪,或倚或靠,困于佛坛前。 总有人要死。 老者已是奄奄一息,他软倒在地,一身上好的缠枝梅粒玄丝袍子,已被血染红一大片,胸前的梅骨朵儿,本是渗水透明的淡粉色,现在一颗颗,没了血水,愈发显得鲜红欲滴,含苞待放。只可惜,花未开,人先亡。 他双唇翕动,轻声啜嚅,“抓住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力,他以眼示意,命令青衣人。一边还勉强抬起右臂,颤颤地伸出手指,指向门口。 可怜的是,青衣人目睹方才一通变故,未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那刺客夺门而逃,也不及去追。现在听那老者下令,一颗魂灵儿,才悠悠地转回来,刚想挪动身形,却听得角落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喊的是“龙头……” 喊声尖锐,凄厉,震人心魄,象一把斧子,忽啦,忽啦,左右拉动,狠命地锯着他的心。 那红衣女子扯着嗓子突兀的一声惨叫,把他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去,回过头去,只见那老者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连忙急步上前查看,只道是生死有命,劫数难逃啊。 只这一瞬回神间,那刺客早已不见踪迹,无从追起。 “龙头……”那青衣人双膝“噗通”跪地,双眸之间隐隐地泪光闪动,缓缓低头俯首,面对着老者尸身,长跪不起。 远处,传来一阵低沉悠远的钟鼓声,回响在空旷寂廖的寺院中,厚重,庄严,湮没了一切尘世的声响,一声又一声,仿若丧报,回旋往复,连绵不绝。 夜雾弥漫,凄迷浑沌的夜色中,缓缓走来一个人。 他走得很不稳,一步一晃地,身体左右摇摆,好似马上就会倒下。 他的走路姿势也很古怪,始终弯着腰,弓着背,不时地捂着嘴,咳嗽几声。他一边走一边喘,一边走一边咳,身体微微前倾,头上高高梳起的一截辫子随着他的身姿舞动。 已是深夜,这条路上平时人来人往,现在却是半点人影全无。 他像一条鬼魅,飘乎来又飘乎去。从黑暗中来,又入黑暗中去。前面,有一家客栈,几盏破旧的帆布纺纱灯笼,发出幽幽的几点微光。 他已经辩不清方向,眼睛里白光流溢。他只管一个劲地向前走,一只手晃悠悠地搭上自己的肩头,把身上的一件黑长褂,一古脑儿地扯下来。黑衣内,是雪白的长袍。 月色微明,照着他的一袭白衣。他停下脚步,抬头观望,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挂在夜空。他再一次弯下腰,重重地咳起来。 他猛力地咳着,好似要把心中的郁闷全吐出来。 …… “姐姐,”他在心里暗暗呼道,身体一软,就倒了下去。 两边的林子里,秋虫鸣捷,交头接耳,尖细的几点音韵,渗透到寂静的夜色中,若窃窃人语,恍惚难闻。 一阵寒风吹来,撩得几片浮云,就势掩住了明月。 夜,更黑了。 …… 孟星魂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很淡的清香。他猛然跳起,大唤一声:“姐姐!” 可他看到的却不是姐姐。 眼前的女子比姐姐年轻,年纪似与自己相仿。说实话,孟星魂觉得她并不比姐姐难看。 她很漂亮。她有一双晶莹的大眼睛,肤色白皙,嘴唇小巧,淡淡的一抹梅红,轻轻地嘟起来,娇羞无限。 “你醒了,”她甜甜地笑,声音很清脆,很动人。 “谢谢你救我。”他匆忙言谢。 “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你,别随便乱谢人啊,我可受不起。”她嘴角一瞥,神气地把头一昂。 孟星魂笑了,他觉得这女孩很有意思。他缓缓道:“我知道,我没有谢错人。” 那女孩摇摇头,耳上的浅紫色弯月形耳坠,一荡一荡的,晃起来,花枝乱颤。她眉毛一扬,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把你从路边捡回来而已,并没有救你,你的病,现在我可医不了。” 孟星魂暗暗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得了病,我……”一句话没说完,就咳起来。 那女孩连忙扶住他,把一粒黑色浑圆的小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孟星魂“咕咚”把药丸吞下,立时就感觉喉口清凉舒爽,一口气也顺了很多。 那女孩眨了眨眼睛,笑着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得病的事了吧,因为我是个大夫。” “不过……”她敛去笑容,正色道:“这种药只能延缓你的病情,却不能彻底治好它,你的病,要慢慢地治才行。” 孟星魂笑笑:“咳了十几年了,一直半人半鬼地捱着,看了几十个大夫,见了我的样,只摇头。只有你说能治。” “为什么不能,只要你肯让我治,花点时间就能行。”她坚持又自信。 他不再出声了,仍是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问他。 “哦,我叫……” “说起来,你运气真好。”她打断他。“客栈的老板娘说这里天高地阔,经常可以见到流星,我就出来看了。” “但是……”她偷偷抿嘴一笑,“没见到流星,倒是见着你了。不然的话,你就是死在那儿也没人理。” 这是实话,他很感激地向她点点头。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她又问他。 “哦,我叫……” “等一下,”他看到她脸上绽放开明艳的笑容,“我就叫你流星吧,这名字也挺顺口的。我叫明月心,你叫流星,有意思。” “明月心……”他皱眉。 她会意,解释道:“这不是中原的名字,我是打苗疆来的。” 他若有所思。抬头望去,窗外,是一轮明月,乌云已散了,月色清明,柔波无限。 风起,拉得窗棂扇儿吱吱呀呀地,不断呜咽鸣叫。 上官龙头被杀的消息,不多时日便传遍大街小巷。 井巷之徒中,自有乐于摇唇鼓舌,搬弄事非之人。一时之间流言四起,好不热闹。 竟还有说书的,眼见得大好说料在前,怎会错过。于是,摆个摊子,揣个板子,茶馆酒楼,街头巷尾,就这么说开去了。“话说青龙会上官龙头那日去凌云寺参禅。当时有神龙坛坛主叶开和赤龙坛坛主高玉寒两大坛主护驾在旁……” 夜色四合,阴云蔽月,暮气聚拢了,久久地不肯散。 高玉寒躺在床上,伤口痛得发紧,眼见得已是三更,却怎么也难以入梦。 门外的宫纱膏油灯笼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烛火忽明忽灭。纸糊的四扇窗棂格子,“吱嘞嘞”,“吱嘞嘞”地,不断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 她想唤侍婢们把窗户掩上,喉口动了动,火烧般的疼,声若蚊吶。 房间里,没有上烛,沉沉的黑暗,压迫得人几乎窒息。转角廊壁的穿堂风趁着夜色,大显魔性,夹着秋霜夜露,一壁儿肆虐猖狂。窗板没全拢上,阴冷粘湿的夜风硬生生地从半掩的阖扇缝中挤进来,把那床头的绫罗刺绣粉金帐,圈成一片片涟漪流云。 高玉寒借着床壁的楠木雕花扶廊,勉强支起身子,把一面削肩,靠上扶廊,斜倚着,坐定了。 她着一身粉色透明玄丝深衣,乌发丝丝垂落,零乱地披散在肩头,几根乱发岔儿,紧紧地黏在晶莹发亮的秀颈上,她浑身湿漉漉,汗粘内衫。 伤口仍是痛得刺心,隐隐地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她感觉有些恶心,咬咬牙,还是忍住了。一只纤长的玉手,颤颤悠悠地,抚上去。 左肩,离心口不过半尺,险得惊心,再过一分,魂灵儿就离了躯身了。 高玉寒一手扶着肩头,一手紧紧撑着缎面荷叶绣花枕头,把一口细细的银牙,狠命地咬上,然后对准那伤口处,猛力按下去。 额头的汗,一滴一滴落下来,没在白棉锦布床巾垫上,渗进去,印化成一个个小水圈,起初很浅,一点点晕开来,便连成了一大片。 她的两道柳叶眉已经纠成了一团,可她的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 她在笑。 她居然在笑。 笑的时候,眉头应是舒展的。可是巨大的疼痛,让她紧紧地皱起了两条细眉。所以她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十分怪异可怖。 她仍是皱着眉浅浅地笑着,嘴角向上轻轻弯翘,不动声色地悄悄卷起一抹得意之情。 高玉寒狠劲地按着伤口,只有这钻心刻骨般的疼痛,才让她活在胜利的快感中。 这伤口,是耻辱,也是见证。 我赢了,她在心中大声地喊。她狂喜,她焦躁,她渴望,她不安。她心中的激情,要诉给一个人听,他,在哪里。 风,越来越猛。廊上垂吊的几盏红纱灯笼命若悬丝,在风中左晃右摇,眼见得已是气息奄奄。一点残烛,挣扎着,跳跃着,拼命守着一缕昏晕。可是,好景不长,一阵狂风扫过来,几豆微光,相继覆灭。 夜,深了。 第2章 卧底男孩 律香川是青龙会卧龙坛的坛主。 他最近碰上了烦心事儿。自从上官龙头死后,他就一直受到神秘杀手的狙击。逃过一难又是一难,杀手的武功都很高,而且训练有素,他之所以能屡次逃过狙击,是因为遇上了一位贵人。 说是贵人,其实也不是,他只是一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过客。可是说来也奇怪,好几次遭难,都遇上了他,他不过轻轻甩动手腕,就让那些杀手一个个横尸当场。 可每当律香川言谢之时,他就摆摆手,不发一言地走开去。 律香川看得出,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他决心把他请来。 终于,在一个简陋的破酒馆中,他看到了他。他的年纪不过二十上下,长得非常清秀,着一袭葛布灰衣,一把细细长长的鎏金握柄剑,随随便便地插在腰间。 他坐在这小酒馆的角落里,拿起桌上的酒壶,替自己斟满了,仰头,喝尽。然后久久地端详着手中的酒杯,神情专注。他似在细细地品酒,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浅浅的笑意。 他旁若无人般地喝着,似乎除了喝酒外,其他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律香川知道,对于一个酒鬼来说,最大的诱惑莫过于两个字:“好酒”。 这小酒馆的酒并不好喝,律香川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他看看那男孩,他仍是一个人自顾自地喝着,神态举止,都似醉在其中。 这酒,是喝不醉人的。 他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走到那男孩面前,坐下。 男孩似没有看到他,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喝完一杯,再喝一杯,不一会儿工夫,一壶酒就倒空了。 他拎起酒壶,使劲地倒,却是一滴酒都倒不出来。这时,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律香川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不大,但却很亮,很有神。最要紧的是,他的眼神很清澈,一望下去,律香川什么也看不到。 律香川看过很多人的眼睛,他也很喜欢看人的眼睛。有些人的眼神平和,木然,这是为生计所迫的普通人。有些人的眼神复杂,多变,这是心眼儿多,在风浪中打滚的精明人。有些人的眼神深邃,幽远,这通常是城府颇深,内藏一手的高人。 而这男孩的眼睛,却纯净得看不出一点欲望。 律香川盯着他的眼睛看,那男孩也不回避,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直视。 那男孩的眼睛象一面镜子,律香川想看到镜子后所隐藏的东西。但他失败了,他看到的,只是他自己。 律香川用人,信奉的是“以眼识人”的原则,他用人前,总是会先看那人的眼睛。他觉得每个人的眼睛中总会有些什么,或多或少,沾上一点浑浊,不可避免。 而这男孩的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他简直不象这世上的人。 律香川被这男孩吸引住了,他很特别。 那男孩见他不语,也不再理睬他,手一招,便欲唤小二换酒。就在这时,律香川手冷不防突然向前一伸,把那男孩的手臂一下子压了下去。 律香川这一压并没有用几分力,任何一个人,就算不是习武之人,也能轻易地把他的手甩开。律香川当然知道那男孩一定能轻而易举地就摆脱他。 奇怪的是,那男孩居然没有动。他任由他压着,只是回过头来,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不满。 律香川的心中一阵狂喜。 如若换成他,必定不会让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如此对他。他甚至于不会让那个陌生人有机会接近他。 而那男孩,不但由他坐在他前面,还由他随便地胡作非为。 他没有防人之心,准确点来说,他没有心机。 这一切,都对上了他的胃口。律香川想要的,正是这样一个人。 他松开手,微微向前欠身,凑近那男孩,小声说:“这酒,喝不醉人,你若想喝醉,便随我来。” 那男孩笑了,笑得很灿烂。 …… 律香川的卧龙坛里,好酒自然是应有尽有。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他一筷未动,地上的空酒罐儿,却是东倒西歪地一大堆。 那男孩的酒量不错,喝了那么多,居然没有醉,律香川不由得心生佩服。 “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律香川端详了他许久,才问道。 “我叫李翔。”他淡淡道。 “你的酒量不错,”律香川眯起眼,“居然到现在还没有醉。” 李翔扬了扬嘴角,沉吟半晌道:“我不醉,是因为我知道我不能醉。” “哦?”律香川微微仰起头。 “这酒,”他转动杯子,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说道,“不是白喝的,”他顿一顿,继续说道,“喝人之酒,必得听人之语。你有话要对我说,我若喝醉了,又怎么听你说话呢?” 律香川笑了,这男孩很聪明。 他打算把一切都挑明。 “我请你来,是想要你做我的保镖,条件随你定。” 李翔把杯中的酒喝尽,没有说话。 律香川继续说道:“我这卧龙坛虽小,东西却是不缺。青龙会龙头有的,我律香川全有。只要你一句话,土地,钱财,女人,我都可以给你。” 李翔用心地听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律香川仔细地看着他,留心着他脸上的神情。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出声,律香川有些不耐烦了。 李翔不慌不忙地把手中的一杯酒喝完,从容地放下杯子,舔一下嘴唇,缓缓说道:“我要的这样东西,你没办法给我。” 律香川楞住了,他想不出这男孩要的究竟是什么。 李翔清澈的眼睛里突然涌上一层淡淡的愁色,他眼神茫然,喃喃轻声说道:“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要什么。” 上官龙头的丧礼是在三日后举行的。 送葬的队伍很长,青龙会上上下下,三百多人,着白衣素服,哭天恸地,沿长安城郭,由北向南,一路延绵而去。 为首的,是神龙坛坛主叶开。他着一身白缕麻衣,走几步,便把手中的纸钱一把洒向空中。漫天飞舞的纸钱纷纷而下,长安城的街头巷尾,哀鸿遍野。 叶开看上去很憔悴。上官龙头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谁都知道,在青龙会中,龙头最器重的,莫过于他。现在龙头一死,最伤心的人,自然应是他。 叶开不止是伤心,更多的是绝望。他的心里面紧紧绷着一条线,扯得太紧,拧得细了,一碰即断。不过好在线还没有断,他还有希望。 他现在能做的,便是拼命守着这一线希望。 送葬的队伍最后走进了青龙会。 当叶开看到大堂内的情景后,他的心一沉。 他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她静静地坐在大堂的一端,神态安详,泰然自若。 她仍是那么美丽,高贵。只是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 高玉寒。 看到她,叶开心中的那条线,仿佛又被人狠狠地拉了一下,他感到心口一阵难受。 高玉寒一下子便看到了他。她站起身,慢慢走过来,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容。她一边若无其事地笑着,一边说道:“叶坛主,辛苦了。” 叶开狠狠咽一口唾沫,涩着嗓子回道:“哪里。” 高玉寒微微抬起头,把一双秋水般的双眸罩定他。 叶开与她四目相接,浑身凛凛地一抖,慌忙避开眼去。 这女人的眼神很可怕。 叶开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勉声道:“高坛主重伤未愈,今天的事就不必费心了。” 高玉寒轻轻一笑,双袖一拢,绕到叶开背后,仰了仰头娇声道:“你说……,”她顿一顿,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这么重要的时刻,我能不来吗?” 叶开只觉心际一颤。 “叶坛主,你说呢?”高玉寒反问。 叶开沉默不语。 “叶坛主,”高玉寒又道:“刚才我和柳坛主和律坛主都商量过了,为了早日抓到那个刺杀龙头的凶手,我打算请叶坛主帮忙,一同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 叶开原本就已经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说不出话来。 高玉寒眼神一凛,语重心长地说道:“叶坛主,凶手一日未获,青龙会一日难宁。龙头若泉下有知,也得欣慰。” 叶开只感到脚底一阵凉意,不知该如何搭话。 “叶坛主,当初龙头在世时,最器重的可是你了。”高玉寒不冷不热地继续说道。 叶开叹一口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律香川道:“叶坛主,高坛主所言及是,捉拿凶手要紧,你可看清那凶手的样貌?” 叶开缓缓摇摇头。 柳长街也问道:“那凶手武功可高?” 叶开垂头叹道:“我不曾与他交手。” 众人面面相觑。 高玉寒的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轻轻踱到叶开面前,盯住他的眼睛,冷冷地问道:“叶坛主,当时如若你的飞刀出手,又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呢?” 叶开的脸色刹那间变了。 律香川皱起了眉:“叶坛主,你的飞刀呢?” 柳长街也问:“叶坛主,当时情况如此紧急,你为什么不出飞刀呢。” “我……”叶开吐了一个字,后面的话哽在喉边。 律香川和柳长街洗耳恭听,等着他的回答。 叶开到了这一刻才真正领教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厉害。 叶开无奈,苦着一张脸叹道:“当时情况千变万化,我一时竟顾不上出手……” 此言一出,律香川和柳长街互望一眼,各自摇头叹息。 这的确是一件让人难以相信的事。 名满江湖的小李飞刀的传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叶开觉得自己的胸口胀得难受,心中的那条线已经濒临断裂的边缘。 “叶坛主,”高玉寒娇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当时如果你亮出飞刀救人,也许龙头就不会死了。你说不是吗?” 叶开垂着头,含糊不清地应一声:“是。” 高玉寒又道:“叶坛主,当时龙头临终前曾经下令,要你抓住那凶手,你为何不去呢?” 叶开眼睑低垂,神情木然。此情此景,他又能说什么呢? 高玉寒眼波流转,继续说道:“叶坛主,如果龙头地下有知,你觉得他老人家会原谅你吗?” “啪”地一声……叶开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他明白,线终于断了。 她触到他心中极力回避的痛处。 高玉寒说得对,上官龙头会原谅他吗?就算他自己能原谅自己,别人又怎么可能原谅他。 他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消失了。 线断心死,现在的他,心如死灰。 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再留在这里。 他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 他怔怔地,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 高玉寒嘴角含着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青龙会上上下下百余号人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四周鸦雀无声,气氛僵持不下。 叶开苦笑一声,缓缓转向律香川和柳长街,抱拳行礼。 “柳坛主,律坛主,叶某自知愧对龙头,愧对青龙会。今日在此别过,便不再踏进青龙会的大门。望两位珍重,青龙会还靠两位和高坛主扶持。” 律香川和柳长街也没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一时之间也搭不上话。 叶开又转过身,走到高玉寒面前。 高玉寒的眼睛中,隐隐地已有泪光闪动。 还未等叶开出言,她便幽幽叹一口气,抢先说道:“叶坛主也请珍重。” 叶开说不出话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转过身,毅然地走出了大厅。 他走的很快,不一会儿工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青龙会大门口。 高玉寒紧紧地盯着叶开逐渐缩小的背影,又一次笑了,她笑得很妩媚,很动人。 卧龙坛。 律香川推开屋门一看,不禁呆住了。 他原以为会闻到一股很浓烈的酒香,可是他错了。 他叫人运来的三十坛陈年佳酿,仍旧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 酒,一坛都没有动过。 李翔平静的坐在一张椅子上,脸上挂着淡淡的一点笑。 律香川看看他,又看看那些酒,心里一阵纳闷。 好酒当前,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居然会无动于衷。 这很奇怪。 “李翔,这些酒,你为什么不喝?” 李翔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的身板挺得很直。 他看一眼律香川,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些酒,我不能喝。” 律香川情不自禁地捋了下胡须,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翔整了整容色,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戒酒了。” 律香川又一次呆住了。 “我说李翔啊,土地,钱财,女人你都不要,现在连酒你都不喝了,你究竟要我给你什么呀。” 李翔笑了,露出嘴边浅浅的两个酒窝。 “我说不喝酒,并不是我不想喝酒,而是我不能喝酒。” 律香川仍是不明白。 李翔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一个人酒喝多了,总不是一件好事,你说不是吗?” 律香川点了点头。 李翔把头歪向一边,又道:“我的酒量虽好,但总有喝醉的一天。我若是喝醉了,又有谁来保护你呢?” 这回轮到律香川笑了。 他走到李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我这就叫人来把这些酒搬走。” 李翔没有说话,他仍是一如既往,淡淡地笑着。 高玉寒再一次踏进青龙会总坛的大门,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她是被律香川和柳长街请去的。 她自然知道柳,律两人的用意。 那一天,她刻意修饰了一番,自从受伤以来,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细细打扮过了。 她的脸色已经渐渐恢复了红韵,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忍不住满足地笑了。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她相信没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能象她那么漂亮。 她已经不再年轻,可她成熟,智慧,美丽,任何人看了她一眼,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她对她自己的容貌是很有信心的。 至少李翔看到她的时候,好半天眼睛都移不了位。 高玉寒着一身镶金刺绣明黄色长裙,长裙及地,从头至尾,裹住她婀娜身段。 她就这样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眉梢眼角,处处流露出动人的妩媚。 李翔这回可真的是看呆了。 律香川留意到这男孩的失态,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他看了看高玉寒如画的眉目,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漂亮。 李翔会被她吸引,也是理所当然。 高玉寒走到大堂的中央,就这么站定了,她双眸流转,迅速地左右环顾一周。 她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李翔。 高玉寒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昂起头,轻启朱唇道:“柳坛主,我们要谈正事,这不相干的人坐在这儿不太好吧。” “不行,他是我的保镖,一定要形影不离地跟着我。”律香川急忙说道。 高玉寒笑了笑,没再出声。 “高坛主,今天请你来,是想和你一起商量一下捉拿凶手的事。”一直沉默不语的柳长街发了话。 高玉寒微微点头,“柳坛主说的是。” 柳长街继续说道:“我和律坛主商量了一下,这事就交给我们来办吧,高坛主忠心护主,受伤不轻,就好好休养一阵吧。” 律香川接道:“不错,龙头遇难,我们没帮上什么忙,自知愧对龙头,现在也该让我俩尽一下微薄之力,以对得起龙头在天之灵。” 高玉寒沉吟半晌,没有答话。 她的神色很严肃,看不出任何表情。 律香川和柳长街脸上的神情比她还严肃。 就在这时,她突然水袖一挥,足尖轻点,袖起素霓,在原地稳稳地转了一个圈。一时之间众人只觉翩翩裙裾翻飞,淡淡香风浮动。她人在风中,如绽开一朵空谷幽兰,姿态甚为优美。 她身形舞动间,带出一阵阵幽香,一丝丝散发开来,这香氛很是奇特,闻来让人心旷神怡。 李翔微微皱了皱眉。 高玉寒稳住身形,浅浅一笑,娇声道:“你们觉得我还需要休养吗?” 律香川和柳长街互相对望一眼,不明白她所指何意。 不过他们很快就明白了。 这青龙会大堂,布置得颇为华丽。大大小小,各式烛灯,少说也有几十盏。而这几十盏灯,却突然之间似约好了一般,从大门口的第一盏开始,自左及右,一盏一盏相继迅速覆灭。 一圈下来,大堂里顿时一片黑暗。不过幸好是白天,借着户外的光线,室内的情景,还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律香川和柳长街的脸色可以说是难看到了极点。 高玉寒仍是静静地站着,妩媚地笑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高坛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律香川和柳长街齐声问道。 高玉寒扬了扬嘴角,笑着说:“两位坛主自荐缉凶,我没有意见。不过,也该听我说说这凶手的样貌才好啊。” 律香川低头不语,柳长街回道:“高坛主请说。” 高玉寒突然之间敛了笑容,正色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凶手的年纪与这位兄弟正相仿。” 她眼睛毫不客气地瞟向端坐一边默默无言的李翔。 律香川禁不住眼皮一跳。 李翔也有些惊讶,他略微张了张嘴。 高玉寒又轻轻一笑,继续说道:“而且……长相,也颇为相似。” 此言一出,律香川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大声叫道:“高坛主,请莫要胡说。” 高玉寒转了转眼睛,不慌不忙地说:“我可没有胡说。” 李翔低头,唇边又悄悄泛起两个浅浅的酒窝。 律香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高玉寒,他斩钉截铁道:“我相信,他绝不可能是那个刺杀龙头的凶手。” 高玉寒轻哧一声,也不再多言,转身,缓缓向外走去。 她的背影也是颇为妙曼多姿,莲步轻移间,黄缎绫花裙幻化成一浪浪水波,层层荡漾开来。 李翔的眼睛紧紧盯住她背影,看得痴了。 律香川看在眼里,他走过去,轻轻拍拍这年轻男孩的肩膀。 李翔方才回过神来,他呆呆地看了看律香川。 律香川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李翔,你可喜欢这女人。” 李翔低下头,一边摇头一边不好意思地笑。 律香川闷哼一声,沉声道:“任何女人你都能喜欢,唯独不能喜欢她。” 李翔缓缓吸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律香川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可怕,他紧闭嘴唇,不再出声。 李翔突然感到周身一阵寒意,他很识趣,没有再问下去。 落日西斜,黄沙飞扬。 苍茫辽远的山坡上,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他的身边是一匹健壮的骏马,一人一马,在单调的黄色中显得格外的突出。 他舔了下干燥的嘴唇,迈动着有些吃力的步伐。 马颈上的铃铛清脆悦耳地低吟,他牵着马,黑色的披风在风中狂舞。 荒凉的古栈道上,一间破败的小屋似横空出世。 屋顶上酒旗飘扬,客栈外马声嘶嘶。 他把马拴在门外马厩中,抹一把脸上的尘土,慢慢地踱进了酒肆。 酒肆中热闹极了。 这里有来来往往的商人,赴京赶考的读书人,也有各派的江湖中人。 鱼龙混杂,叫喝声不绝于耳。 他喝下一杯粗糙的烈酒,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这里的酒,无论如何是不能跟宋家庄的相比的,可是却是在宋家庄永远都喝不到的酒。 酒果真很烈,他觉得胸口有些发热。 突然“哐当”一声,不知是谁洒了酒,打裂了酒坛子。 顿时整个酒肆一下子沸腾起来。 他皱皱眉,从怀中取出些碎银子扔在桌上,然后拿起桌上的剑,他走出了客栈。 古道上风沙凛冽,席卷飞扬,天地间一片苍茫。 他的眼前,浮现一个女孩的面容,柳眉轻蹙,半嗔半怨,无限风情。 他叹一口气…… 为了找到她,他不惜背井离乡,流离辗转。可是天高地阔,江湖如此之大,他又该去哪里找她呢? 牵着手中的马,他望着远方,渐渐陷入了沉思。 和天下所有的妓院一样,百花楼到了晚上才热闹起来。 这儿有全长安最漂亮的姑娘,这儿有皇宫般的最高享受。 李翔着一身灰长褂,抖一肩深蓝色披风,发髻高挑,神清气爽。 他跟在律香川的身后,陪着他穿过前堂,入后院,一路踏青板碎石小路扬长而来。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 他并不是特别英俊的男孩子,可是他很年轻,而且很爱笑。他的笑容很温暖,很亲切,任何人见了他的笑容,都会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好感。 这就是律香川收了他当保镖的原因。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很难用言语说清。他对于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年轻男孩子,有着特殊的好感。 对于主子寻芳问柳这档子事儿,李翔看起来漠不关心。他好象对女人没有兴趣。沿路走过去,一群彩衣艳服,描眉点唇的浓妆小姑娘,扭着水蛇腰,一步一挤地贴过身来,李翔见了他们,身子轻轻一側,避了开去。 姑娘们见他无趣,低低怨一声,也不敢再来招惹。 律香川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他仍旧是随随便便的笑着,看不出丝毫的不满和厌烦。 他欣赏他不喜张扬的性格。自从他来了之后,律香川总算过了几天好日子。好几次杀手的袭击,都被这个看似其貌不扬的小伙子轻轻松松地解决了。 他对他,是绝对信任的。 所以连逛妓院的时候,他都让他跟着。 律香川终于见到了他想要的姑娘。那姑娘很年轻,把一朵吐蕊五瓣的嫩黄小花儿斜插在鬓角,花儿水灵,娇艳,就如她的人。她莲步轻移,就这样款款地走过来。 李翔闻到一股很甜腻的香味。他皱皱眉。 律香川早就笑得无眉无眼了,他眯起一条细眼,把那姑娘一把抱入怀中。那姑娘吃吃地娇笑着,半推半就。 “我说李翔啊,你能不能到门外去守着。有事,我会叫你的。”律香川刚欲抱着美人入温柔乡,见李翔还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站着,就下了逐客令。 李翔摇摇头,一边笑着一边朝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悄悄回过头,朝那姑娘看了一眼,一眼过后,他的笑意更深了。 百花楼的确是有钱人的销魂窝。 这里少说也有几十幢小楼,每一幢楼里都住着一位美艳绝伦的姑娘。 每一幢楼里都设有前厅,后厅,卧房,和浴室。 律香川正在沐浴。上官龙头死后,他提防着高玉寒找人暗算他,有好一阵子没有象今天那样放松了。 澡堂连卧房,拦一屏五彩飞星茜纱隔扇,内侧粉金砖,镶玉瓦。一排排的流苏璎络,垂下来,看的人眼花缭乱。 雾气升腾,屋内昏黄幽暗。 律香川神态陶醉,一张消瘦的苍黄色老脸,被蒸气醺得酡红。那姑娘衣带半解,露一截香肩,把一双青葱般的玲珑玉手,在律香川瘦骨鳞峋的肩岬上,轻轻地揉,轻轻地捏。 律香川嘴里哼着小调儿,把整个人都没在水里,水及胸口。 那姑娘边揉边笑,一双手似有魔法,温润小巧,分量轻重,拿捏得恰到好处。 律香川轻轻舒一口气,他觉得没有比这更受用的享受了。 “秀秀啊,”他慵懒地叫道:“别老捏一边啊,我这右肩,也酸疼得很,哎哟,快帮我捏捏。” “知道了,”她甜甜地应着,身子却在一点点地往后退。 律香川等着秀秀把一只小手搭上他的右肩,在他的肩头揉啊揉,反复搓摩。 秀秀的手指柔滑细腻,触到他的皮肤,有一种酥麻的感觉。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感觉揉着他右肩的那个手,冰冷,粗糙,触到皮肤,让人很不舒服。律香川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不是秀秀的手。 律香川大吃一惊。 “秀秀,”他急忙叫唤,回过头去看,哪里还有那小姑娘的身影。 他看到的,是一张甜甜的笑脸。 李翔还是笑得很温柔。 他慢慢地从澡盆后探起头,执一条金底犀筋细绳套,从容地绕过律香川的脖颈。然后把绳套的一头,紧紧地捏在手上。 “你……你……?”律香川面肉抽搐,僵硬地昂着头颈,一双眼睛,惊恐地向外瞪出。 李翔看看他,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把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画满笑意。 他笑得如同偷了果子的小孩儿,瞒过众人耳目,偷偷躲自一边,一边啃着酸涩的战利品,一边暗自满足地窃笑。 律香川已经嚇得说不出话来了。 李翔稍稍敛了笑容,取过一边的水瓢,自桶中舀一瓢热水,举高,自律香川的脖颈处,一古脑儿地淋下去。 水并不是很烫,律香川却凄厉地惨叫一声。 李翔瞥了瞥嘴角,扔掉水瓢,拿起桶边的白绒毛巾,轻轻地抹干律香川被水浇湿的脖颈。 他看了看律香川扭曲变形的面孔,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记得刚进卧龙坛时你曾经问过我,我想要什么,那时我没有回答你。那是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他又一次笑了,嘴角卷起一抹嘲弄和不屑,他静静地看着他,象猎人在观赏已到手的猎物。他喜欢他脸上的表情,他越惊恐,他便越得意。 他笑得越来越浓,眼睛里闪着怪异的光芒。他把另一只手也搭上绳圈,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 “我……叫……孟……星……魂……” “魂”字一出,绳圈便紧,律香川来不及出声,命已归西天。 金绳套箍得紧了,扯破了皮肉,几丝鲜血,沿着他赤|裸的身体向下流,一点一滴,溶入水中,把好端端的一桶清水,染成一团浑浊。 孟星魂慌忙别过脸去,叹一口气,紧紧地,把眼睛闭上。 血光映照,冉冉升起的水气,也似被染成一片淡淡的粉红。透过氤氲的一层薄雾看过去,那男孩的脸上,不知怎的,竟沾染着一层异常落寞的神情。 曲终人散。 第3章 深楼少年 有这样一座楼,它的名字叫望星楼。 望星楼很漂亮,它是一座两层的小竹楼,雕花倚栏,翡桌翠椅。栏上系流苏锦幔,桌上摆香花鲜果。 进得楼内,只觉清雅别致,凉爽舒适。凭栏远望,远处群山叠峦,连绵起伏;近处竹影婆娑,水波荡漾,百花蔟拥,鸟雀啾鸣。 孟星魂就住在这与世隔绝的望星楼内。 一个人。 可以说,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 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了寂寞。 每逢晚上的时候,他总是躺在一张竹椅上,煴一壶清酒,数着天上的星星。 他没有朋友,他只有酒,星星,和这座空荡荡的小楼。 也许有人会奇怪,对于一个二十上下的大男孩来说,这幢小楼未免脂粉气过浓了些,它有些象一个女儿家的闺房,可房中却没有胭脂香粉,绮罗环翠。 小楼是姐姐盖的,可姐姐却不常来。 孟星魂只能从这些散发着浓浓女儿气息的精美布置中,寻找到姐姐的味道。 即使他什么都没有,他至少还有个姐姐。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却唯独不能失去姐姐。 这个姐姐,便是高玉寒。 高玉寒来的时候,孟星魂正坐在石椅上,怔怔地望着一潭绿水发呆。 “星魂,”她轻轻唤一声。 孟星魂跳了起来,他盼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这个声音。 回过头去一看,他呆住了。 来的人,不止姐姐一人。 还有一个女孩子,跟在姐姐的后面,她朝他甜甜一笑,抢先喊一声,“流星。” 孟星魂笑了。 是她,明月心。 她怎么会在这里。 孟星魂心如鹿撞,脸上却强装镇定。 “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高玉寒笑得很温柔,她淡淡道:“星魂,明姑娘是我请来为你治病的。” 孟星魂一下子便明白了,他曾经被明月心所救,姐姐是知道的,他跟姐姐之间,没有秘密。 可这次姐姐却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就把明月心给请了过来,孟星魂有些不开心。 高玉寒似看出他的心事,她嫣然一笑,缓缓道:“星魂,明姑娘医术高超,有她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孟星魂觉得心里的滋味怪怪的,他又何尝不想再见到这女孩,那日别后,心中总有几丝牵挂。但是,他又觉得自己不该见到她。 明月心见孟星魂脸上阴晴不定,她扁了扁嘴巴,轻声叱道:“怎么,不欢迎我吗?” 孟星魂只能咧着嘴巴一个劲地笑。 这女孩单纯,可爱,他没有理由不喜欢她。 “星魂,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聊。”高玉寒说完后,转身离去。 她走的很快,甚至没有再回过头来看他们一眼。 孟星魂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姐姐决定的事,是没办法改变的。 从小到大,他只听姐姐一个人的话。 从小到大,他一次都没有违背过姐姐的意志。 他爱姐姐,甚至超过他自己。 这些,明月心都不知道。 她就这样闯进来了,揣着一颗天真,烂漫的少女心闯进来了。 有些唐突,但绝不夸张。 她对这个脸色苍白,眼睛弯弯,笑起来很甜的男孩子充满了好奇。 她觉得他很神秘。 明月心围绕着望星楼里里外外,转了整整十圈,才意犹未尽地坐到孟星魂前面。 她的眼睛亮得如天上的繁星,一眨一眨地。 “流星,这地方不错啊。” 孟星魂没有说话。 “流星,你一个人住吗?” 孟星魂点点头。 “你在这儿住了几年。” 孟星魂摇摇头。 “记不清了。” 明月心的兴致依然很高,她一边打量着望星楼一边说:“这地方虽漂亮,但未免冷清了一点。你住在这儿不闷吗?” 孟星魂淡淡道:“惯了。” 明月心眼波流动,笑着说:“从今往后,你便不会觉得闷了。” 孟星魂不解地抬头。 “因为啊,”明月心又甜甜一笑,“我以后会经常来看看你,陪你说说话,你说好吗?” 孟星魂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发觉他没有办法拒绝这女孩,他只能轻声咕哝一声:“那就请你白天来,晚上我睡得早……”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得那女孩一声娇呼:“没问题。” 孟星魂轻轻吁出一口气。 晚上的时间,是属于他和姐姐的。 因为姐姐通常只在晚上出现。 孟星魂觉得,只有在晚上,姐姐才真正属于他。 所以,他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 宋家庄。 那一年,宋林十三岁。 他是宋氏庄园主人宋蔚名的独子。宋家在江湖中颇有些势力,也算是望族名门。 宋林从小习武,根底也不错。小小年纪已把这宋氏剑法学会了七八成。 说起这宋家宅院,也确实规模宏大,朱栏玉砌,亭台楼阁。园中碧水流殇,曲桥相连,鸟语花香。对于宋林来说,从小到大,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他都很熟悉。他自认为这偌大的庄园,没有他没到过的地方。 可是,就在那一年,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宋家庄西园的一个偏僻的角落,他发现了她的存在。 那是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女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那里。 她有一头乌黑的秀发,长长地垂至腰间。皮肤白皙,眼眸晶莹,脸庞长得极其秀美。 她不太走出自己的房门,就象怕光一样,总是躲在庄园尽头的小屋内。 后来,他从母亲口中得知,她是父亲一位故人的女儿,只是故人夫妇早逝,女儿便被托付于此。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一个人住在院落的角落里。 很多时候,他喜欢透过窗户狭小的缝隙,在窗外站着偷偷地看她。可是她却没有丝毫地察觉。 她在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对着梳妆柜上的一面菱花镜,缓慢而细致地梳着自己的头发。 她的头发很黑,很长。 九岁的女孩子,已经很有爱美之心了。 梳完之后,她会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闪亮的珠花金簪,很小心翼翼地插到梳得整齐的头发上。 那支珠花金簪隐隐泛着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冷艳和沧桑。 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笑了,很美—— 像一朵孤独的花。 他在那一刻,只有一个非常真切的想法,那就是亲手为她插上那支金簪。 然后看着她对着他而笑。 他只要她对着他笑。 可是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实现自己的这个愿望呢? 夜风侵骨凉。 望星楼的晚上是很冷的。 孟星魂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以前他睡不着,是因为姐姐没来。现在姐姐来了,他仍是睡不着。 他动了动胳膊,手肘被她的头压着,已经麻了。 高玉寒躺在孟星魂的怀里,星眸紧闭,几片乌发,拂到脸上,遮了她的半边脸颊。 孟星魂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把她脸上的几缕头发向后捋去。 高玉寒的眼皮微微一颤。她没有睁眼。 孟星魂仔细地看她。 她把头上的流云髻散了开来,头发溜滑,缠至腰间。水色半透的玄丝深衣,隐隐约约地可看到粉肌玉肤,秀颈香肩。 高玉寒的美,是令人惊心的。 孟星魂有时很疑惑,怀中的女人,真的是他姐姐吗? 姐姐是赤龙坛的坛主。 姐姐权倾四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姐姐高贵,端庄,凛然不可侵犯。 这样的姐姐,却躺在他的怀中。 他觉得心里的感觉很怪。 他想起律香川的话。 “任何女人你都能喜欢,唯独不能喜欢她。” 别人都怕姐姐,别人都忌讳姐姐。 而他,却跟她如此接近。 他没有理由怕姐姐。 因为姐姐在他面前,是很温柔的。 姐姐把一切都给了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孟星魂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他有姐姐。 这样的他,还能有什么心事呢? 没有心事,可他还是睡不着。 人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 孟星魂又想到了那个夜晚。 他曾经无数次地想到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无星无月,风很大,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象今晚一样。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因为他睡不着。 睡不着的日子有很多,但他觉得那天晚上自己特别奇怪。 他心里很烦,空荡荡的,象少了什么。 他伏在桌上,用手撑着头,人向外而坐。他喜欢这个位子,因为它能让他在第一时间觉察到姐姐的到来。 能多看姐姐一刻,也是好的。 他以为那天晚上姐姐不会来。可他料错了。 姐姐还是来了,不过她来得很晚。 自从他懂事后,姐姐就从不在望星楼过夜。 所以她总是来的很早,走的也很早。 而今天。 今天很特别。 他留意到姐姐走路的样子。姐姐的脚象踩在云里,虚飘飘的,还不停地打着晃。 姐姐的脸红得象落日彤云。 姐姐的眼睛迷离地仿若粘上了一层水气。 姐姐她也喝了酒。 高玉寒喝酒,与孟星魂不同,她喝酒,通常是因为她高兴。 她确实有值得高兴的地方,因为那天上官龙头当众宣布,她夙愿得偿,当上了赤龙坛坛主。 青龙会上官龙头之下既是四个分坛,神龙坛,赤龙坛,卧龙坛与飞龙坛,当上了赤龙坛坛主,即意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高的权利。 她很兴奋,她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星魂。 每逢她开心的时候,她总是会往望星楼跑,因为她想让星魂也陪她一起开心。 她没有留意到他的不开心。 他记得很清楚,姐姐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说的是:“星魂,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的心猛地一跳。 在这样一个孤独的夜晚,这样一个孤独的人,突然之间听到这样一句话,他觉得自己的心突然之间鼓涨起来。 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 姐姐脚步不稳,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他站起身,想扶住姐姐,可姐姐却一下子整个人倒在他怀里。 姐姐真的是有些醉了,而他却一点都没有醉。 他闻到一股很浓烈的香味,他分不清楚,这是酒香还是姐姐身上的体香。 因为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从没有抱过姐姐。 小的时候,总是姐姐抱他,他长大后,姐姐便渐渐不再“抱”他了。 他曾经也怀念过姐姐的怀抱,那种温暖舒适的感觉。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觉自己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姐姐的怀抱。 他的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欲望悄悄地滋生。 他不想被姐姐抱,相反的,他想把姐姐抱在怀里。 他就这样抱着姐姐,姐姐的身体温润柔软,而他的身体却僵成了一块木头。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脸烧得滚烫。 高玉寒的脸,也是一样的红。红得浓郁,红的醉人。 这种红色,变成了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他被这种红色鼓励了,胆子也大了。 他深深吸一口气,胸膛一起一落。 他终于把姐姐抱到了床上。 高玉寒星眸半张,两只手还是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他觉得姐姐似乎也在等着什么,他抖抖索索地解开了她腰间的带子。 他有些慌张,他甚至连姐姐那时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都不记得了。 高玉寒没有反抗。 他甚至不敢去想,当时如果姐姐拒绝他,事情又会变成怎样。 他觉得很可怕,所以他从没有想过。 那天晚上,他怎么也睡不着。 他看看身边的姐姐,姐姐的额角有细细的汗珠,脸上的红色已经褪去。 她睡得很宁静。 她背对着他而卧,一床锦被遮住她身子,唯独露出香肩一片。 姐姐要比他想象中瘦。 纤腰盈盈一握,柔弱无骨。 他看了姐姐很久,他突然觉得姐姐跟他一样,也很寂寞。 他睡不着的晚上,姐姐是不是也睡不着呢? 正如孟星魂想的那样,高玉寒也有很多失眠的日子。 那天晚上,她就没有睡着。 她闭着眼睛,缩在被里,装出一副安详平静的样子。 事实上,她一点都无法入梦。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有些后悔,也有些害怕。 她不知道,从此以后,她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星魂。 她也不敢肯定,两个人是不是还能象以前那样相处。 她发觉她没有办法拒绝星魂。 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留意到他的眼神。 他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抹情绪。 他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着异样的神采。 她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她也知道他心中的渴求。 她发觉他长大了。 高玉寒又怎能不明白,可她毕竟是他的长辈,他的姐姐。 所以她只能选择逃避。 直到今晚,她才发觉自己无路可逃。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她教了他许多,却唯独没有教男女之道。 只因为她心中也有顾忌。 她害怕他恋上她,同时她也害怕自己恋上他。 越是害怕,便越是难以把持。 诱惑始于心悸。 直到今晚,她终于下定决心,豁出去了。 当星魂抱着她的时候,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星魂的气息仿佛在她心头点亮了一盏灯。 压抑许久的感情一触即发。 一个人的时间太长了,她也渴望有人安慰。 而且,能给她安慰的,只有星魂。 她认输了。 但是—— 当星魂的手指触及她腰间的带子时,她还是忍不住一阵颤抖。 在这一瞬间,她恢复了理智。 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想推开星魂,至少现在还来得及。 可是,她的手软绵绵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彻底地认输了。 不是输给星魂,而是输给她自己。 她终于打算把自己全都交给星魂。 因为在星魂怀里,她觉得自己不是高玉寒,不是赤龙坛坛主,不是那个清清秀秀的年轻男孩的姐姐。 她,只是一个女人。 一个很平凡的女人。 第4章 登基大典 青龙会。 飞龙坛。 柳长街死在自己的卧房中。 他的身上有两处伤口。 一个在肩脊处,一个正中心口。 很奇怪,并非一剑穿心。 但伤口细小,狭长,很可怕。 跟上官伯身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柳长街终究没有逃过。 自从律香川死后,他足不出户,噤若寒蝉。 他每晚都做恶梦。 梦中是一个清秀端正的年轻男孩子,对着他甜甜地笑。 醒来后,浑身浸湿。 他曾命令全坛的人到处寻找这个男孩,可是翻遍了长安城,仍是一无所获。 他好似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 找不到他,他寝食难安。 他每天算计着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害怕跟律香川一样,死得莫名其妙。 他招募了许多高手,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轮流把守着飞龙坛。 可他还是怕。 他委委缩缩,惶惶恐恐地数着日子。 他几乎愁白了头发,不过半把月光景,他却似老了十年。 他等了一天又一天,那个男孩子却没有来。 等到第一百天的时候,他已经彻底绝望了。 他撤掉了所有的禁卫,他开始等死。 他每天晚上面对着窗口而坐,怔怔地看着窗外发呆。 窗外,只有一轮明月。 月缺月圆,这重复单调的景色,他已经看了三次。 他厌了。 直到第四次满月的那个夜晚。 那天晚上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 柳长街的心情也特别的好,他甚至叫下人准备了一壶清酒。面对着清风明月,自斟自饮。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赏月,最后一次喝酒。 直觉告诉他。 今晚,他逃不过了。 他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人的预感,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他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赏过那么美的夜色,也从没喝过那么好喝的酒。 他死后的表情很祥和,很满足。 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男孩子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惊慌,他甚至觉得象是见到了久违的老朋友一般,有一种妙不可言的亲切感。 孟星魂第一剑失手,是因为柳长街的笑容。 当他刺出流星剑的时候,他看到那老头笑了,笑得坦然自若,笑得云淡风轻。 孟星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呆住了。 他杀过很多人,各种各样的都有。 当他把手中的剑递出的时候,透过流星剑璀灿夺目的光芒望过去,那些人被照耀得惨白的脸上,有着各种各样的表情。 恐惧的,绝望的,乞怜的,震惊的。 每一个表情都很可怖。 唯独没有笑容。 很少有人能在死前,还笑得那么轻松。 凡是死在他剑下的人,无不惊慑于他惊人的气势。 而现在的他,却被眼前这貌不惊人的老头的笑容所嚇到。 他的手微微一颤。 第一剑刺歪了。 柳长街没有倒下去。他淡淡一笑,对孟星魂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孟星魂早就听过。 当时进卧龙坛的时候,律香川就说过。 很简单,短短几个字。 “你究竟要什么?” 孟星魂的面色微微一变。 他还是回答不出,他至今都不知道这句话的答案。 他很愤怒,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失败。 他没有等到柳长街说下一句话,就把流星剑送进了他的心窝。 柳长街的嘴一张一合,上下抖动,好似还在说着那句话。 “你究竟要什么?” 简短,有力,掷地有声。 孟星魂已经不能再忍耐了。 他猛力把流星剑拔|出来,柳长街的身体晃了晃,终于倒了下去。 鲜血沿着剑尖滴落,狭长扁薄的剑身上猩红浮隐,丝丝环绕。 以前他看到这红色的液体时,总是有一种兴奋的快感。 杀人的快感。 而现在,他突然觉得这红色的液体很刺眼,看得让人头晕。 最糟糕的是,他觉得喉口突然一阵奇痒,他弯下腰,开始咳嗽起来。 他越咳越厉害,险些站立不稳。掏心挖肺,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靠着墙壁而立,勉强稳住身体。一张脸,涨得通红。 每当他杀过一个人,闷了血腥,都会犯一次病。 他早已习以为常。 可是今天,他觉得自己咳得异常厉害,象是要把一颗心都一起咳出。 一种万念惧灰的感觉。 他觉得活在世上很没有意思。 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第一次想到死。 他想像这老头一样,一死了之。 可他偏偏做不到。 他记得他答应过姐姐,能多活一天,就能多陪她一天。 他不想看到姐姐为他伤心难过。 他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和姐姐开开心心地过日子,白头到老。 他觉得姐姐的心愿,应该也跟他一样。 所以,为了姐姐,他不能死。 孟星魂觉得自己一下子想通了。 他用脚尖勾起柳长街的衣角,流星剑轻轻一划,便扯下一条白布。 他麻利地擦了擦剑上的血痕。 剑,又恢复了光亮。 甚至比以前更亮了。 流星剑最美丽的时候,是它身上的血迹被擦干的一瞬间。 血,是不同人身上的血。 那时,那把薄薄的剑仿佛沾染了灵气,获得了新生。 孟星魂把剑举高。 剑身反光,他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睛正如他的剑,也是一样的晶亮,清澈若水。 他从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居然那么漂亮。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是一样地充满生气,熠熠生辉。 他仿佛在自己的眼睛中看到了姐姐迷人的笑容。 他对着倒在地上的柳长街冷笑几声。 “你问我究竟要的是什么?”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很简单……姐姐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你活着,姐姐便不开心,所以我必须杀了你。” 孟星魂觉得自己一下子又聪明起来。 聪明的人,通常都懂得为自己找合适的借口。 孟星魂有些得意洋洋,他想快点赶回望星楼去和姐姐相会。 每逢他答应姐姐去杀人时,姐姐总会守在望星楼内。烧一桌好菜,等着他回来。 当姐姐看到他的身影时,她脸上的笑容就如同春风般温暖。 当他慢慢走进望星楼的时候,姐姐会像娇羞的小姑娘一般,飞身扑入他的怀抱。 孟星魂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刻时光。 所以无论遇到多强的对手,也无论遭遇到何等危险的境况,他都能应付的了。 说来很奇怪,杀手的心中,也有一线光明。 正是这一线光明,支撑着他们在血腥与死亡中,找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孟星魂心中的这一线光明,就是高玉寒。 他为了姐姐而杀人。 他为了姐姐而活。 姐姐,便是他全部的生存价值。 宋家庄的院落很大。 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刻意的安排,他觉得他和她的房间离得特别的远。 七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敢走进屋子去跟她说一句话。 她也从未留意过七年来窗前常常有这么一个偷窥者,默默地注视着她。 可是有这么一天,他与她相会了。 天色突变,好端端的艳阳天,已有些阴沉。狂风骤起,吹落了她的窗折子。 他见她放下手中的刺绣,袅袅婷婷地走近窗户,美丽的面容竟让他忘记了躲闪。 于是,他与她打了个照面。 看到他的模样,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禁不住两片红云翻上两颊。 他也是年少英俊,风姿飒爽。 “你……”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窘地转过身去。 “姑娘……”他急忙唤她。 她转过头来。 他笑笑:“能交个朋友吗?” 她微微侧头,眼角里偷偷瞥了他一眼,她不知道他的用意。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也觉得有些唐突,“姑娘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 她偏过头,有些为难地说:“他们不许我跟宋家庄的任何人来往。” 他皱眉:“这不公平。” 她低下头,无限委屈,楚楚可怜。 他想了片刻道:“可我不是宋家庄的人。” 她疑惑地抬头望他。 他笑笑:“我是宋家公子的朋友,我叫穆鹤林。” “敢问姑娘芳名?” 她轻声道:“我叫屿瑶。” 她的羞涩落入他的眼中,他觉得自己的心狂跳起来。 而她却不敢正视他的脸,她觉得这个男孩的眼神太过于灼热。 他有些感慨:“姑娘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委屈了。” 她摇摇头,淡淡道:“惯了。” 忽得又一阵乱风吹过,飘过几点雨丝。 他抬头,看天色有变,只道不能再多作停留,只能舍得佳人而去。 他依依不舍:“今日暂且别过,我会再来看你。” 屿瑶点点头,眼中似也有离情别意。 他一瞬间竟看得呆了,久久不愿离去。 她见他不走,只得放下窗折子。 他这才如梦初醒,失魂落魄地匆匆离去。 望星楼内,药香四溢。 明月心在帮孟星魂煎药。她一边煎,一边抬起头来看他。 他默默地望着桌上的药罐儿,百无聊赖。 “流星,”她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讲话?” 他摇摇头,沉默半晌道:“我只是不会说话。” 明月心不解地看着他。 他淡淡一笑:“一直没有人跟我说话,自然就变得不会说了。” 她把药端进来,放在他面前。 他浅啜一口,然后皱起了眉。 “二十年来,这望星楼内,除了姐姐以外,就没有第二个人进来过。” 他放下药杯,看她一眼。 “你是第一个客人。” 他低下头,把碗中的药全部喝下去。 明月心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你没有其他的亲人吗?就你姐姐一个。” 他点点头。 “你从小跟你姐姐一起长大?” 他点点头。 “其实,她不是我的亲姐姐。” 明月心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个孤儿,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姐姐当时见我可怜,便收留了我。” 明月心道:“也难为高大姐了,她虽然在青龙会位高权重,可要把你拉扯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孟星魂叹一口气,“是的,当时姐姐为了治我的病东奔西走,吃了不少苦。” 明月心看着他说:“看来,你们姐弟俩感情不错嘛。” 他笑笑。他又能对她说什么呢? 她毕竟是一个闯入者。 她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该知道。 他眼神深远,望着远山幽幽道:“是的,我很爱姐姐。” 高玉寒的登基大典,是在一个月后举行的。 那天,青龙会张灯结彩,鼓喝人噪。 高玉寒广邀天下群雄,各路英豪纷纷前来道贺。 青龙会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烂了。 高玉寒着一身鲜红色丝襦绸衣,身体稍稍后靠,端坐在龙头宝座上。 她的两道秀眉微微向上挑起,饶有兴味地看着一群群前来祝贺的人。 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名不见经传的;衣冠楚楚的,不堪入目的,都想来看看这位美丽的新龙头。 高玉寒对每一个来道贺的人,都报以淡淡的笑容。 她笑得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矜持,高贵,却又不失威严。 每一个见过她的人,无不对她的美丽与风仪赞不绝口。 但每一个人,都不敢对她有丝毫的小看。 她的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摄人气势。 她觉得她是天生的王者。 她喜欢接受别人的崇敬,她喜欢站在高高的顶峰上。 站在最高处,无限风光。 除去上官伯、逼走叶开、杀死柳长街和律香川,费尽心思,她终于如愿以偿。 她很得意,但她却不高兴。 她得意,是因为来的人够多,她有一种胜利者的满足。 她不高兴,是因为一个人没有来。 她不在乎来的人多不多,她只盼着他一个人。 其他人都可以不来,惟独他不能。 万千人丛中,她只想看到他。 不用说,这个人,便是孟星魂。 孟星魂自然知道那天是姐姐的登基典礼。 他去了,但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所以高玉寒并没有看到他。 他不喜欢热闹,他更看不得那些所谓的名人侠客。 他觉得他们很令人讨厌。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孟星魂匆匆离去,是因为他害怕看到坐在龙头宝座上,一身红衣的姐姐。 他觉得那不是他认识的姐姐。 那些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江湖小混混都可以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而他却只能躲在大堂的背后,远远地看着人群那一端的姐姐。 他觉得姐姐离他好远。 姐姐看上去遥不可及。 姐姐仍是那么漂亮,眉目,妆容,衣饰,笑脸,通通都是那么熟悉。 可偏偏又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他不喜欢那样的姐姐。 他几乎是逃着离开的,那里的气氛让人窒息。 他受不了。 他还是喜欢他的望星楼,虽然清冷,但却自在。 还未走近望星楼,他就闻到一股饭香。 他的心一跳。 姐姐。 不对,不是姐姐,姐姐还坐在龙头的宝座上呢。 那是谁? 他已经有半把月光景没有闻到饭香了,也就是说姐姐有半个月没来看过他了。 他每天浑浑噩噩地啃着望星楼里的干粮,痴痴地盼着姐姐来。 他盼着姐姐为他做一顿饭,炖一锅好汤。 菜,简简单单便好,汤,哪怕清淡无油,他也不介意。 对一个半个月没有吃过一顿象样的饭的人来说,哪怕是一碗白饭,都能让他们欣喜不已。 孟星魂觉得这样的生活不正常,他已经有点倦了。 他很羡慕那些平民百姓,每天柴米油盐,洗衣做饭。一日三餐,平平淡淡,朝起晚宿,日复一日。 他更羡慕那些三口人家,父慈子孝,妻贤家乐。 待到华灯初上的时候,点一盏昏黄的烛灯,一家围坐在狭窄简陋的小屋内,话一话家常,扯一扯东西,诉一诉疾苦。 做父亲的,则把一天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告诉妻子儿女。 妻子和儿女两眼放光,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掩嘴偷笑,吵嚷叫喊。 这是孟星魂向往的生活。 可惜他没有父母,也没有妻子。 他只有一个姐姐。 姐姐给了他一切,惟独没有给他一个正常的家庭。 他没有过过正常人的生活,他只能每天在发呆和等待中渡过。 他真的已经有点倦了。 所以当他闻到望星楼里的饭香时,他感到一颗心突然温暖起来。 这是做一个普通人的味道。 饭,自然不是高玉寒做的。 饭是明月心做的,孟星魂已经猜到了。 明月心经常来看他,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当他走进望星楼,看到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时,已经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月心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她很会做饭,也很会说话。 但是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她看了看孟星魂,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把一双筷子,递到他眼前。 孟星魂笑了笑,心领神会地接过筷子。 对于一个饿坏了的人来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孟星魂觉得明月心很懂他的心,虽然他们相交不深,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默契。 打心底里,他很喜欢这个女孩子。 …… 高玉寒赶到望星楼的时候,落日已西斜。 一抹余辉,如同画笔,把精致小巧的望星楼染成一片橙黄。 四周已有淡淡的雾气,粉霞掩映,烟锁重楼。 高玉寒对这景色是很熟悉的。 她总是在这个时候来,已经很多年了。 她也很习惯星魂看到他时,眼里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星魂总是会守在门前的石桌旁,眼睛直直地望向外边。看到她的身影,便会立即迎上前来。 高玉寒最喜欢的,便是这一刻。 可今天,她看不到星魂的人。 直到走到望星楼门口的时候,她还是没有看到他。 她今天的心情不太好,她不知道星魂为什么不来看她的登基典礼。 她想找到星魂,亲自问一问。 可她看不到星魂。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眼睛大大,笑容很甜的女孩子。 明月心。 高玉寒觉得她一切全明白了。 她什么都没有说。 明月心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她看到高玉寒,还是笑得很开心。 “高大姐,是你啊,我跟流星刚吃完饭呢。” “哦。”高玉寒也笑了,“那真是难为你了,还替他做饭。” 明月心摆摆手,“没什么,流星这家伙也正好饿了,你可知道他吃了几碗饭吗?笑死人了,他活象一个十天没吃过饭的饿死鬼。” 高玉寒的眉毛微微一皱,她看到了明月心身后的星魂。 孟星魂的脸色很难看。 “高大姐,”明月心的声音就象在唱歌,“我刚和流星商量着呢,他老呆在屋里,也闷。我想带他出去走走,你说怎么样?” 高玉寒仍旧笑得很自然,她淡淡应道:“好。” 明月心的手已经扯上了孟星魂的袖子,她一抬手,轻轻叫一声,“走吧。” 孟星魂没有动。 他看了眼高玉寒。 高玉寒的脸上波澜不惊,她缓缓道:“星魂,跟明姑娘去吧。” 孟星魂有些犹豫,可他还是被明月心拉走了。 他从高玉寒的身边走过。 他闻到姐姐身上熟悉的香味。 他的白色袍子蹭到姐姐浅粉色的衣裙,两个人擦肩而过。 高玉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就在这一瞬间。 戏演完了,她不需要再笑。 四周很静,鸟雀亦无声。 明月心和孟星魂已经走远。 只有她一个人。 绿水映青山,丛花戏拂柳。 她孤零零地站着,站在风中,粉色衣裙飘起来,与长发纠缠。 一如心境,混乱,疲乏,无可救药。 她失神,凝眸伫立,望着远方,许久许久。 第5章 夜市情迷 夜市很热闹。 自堤溏桥到天武门,沿街一路儿都挂着绸纸红灯笼,上面贴着洒金亮纸小字,在黑夜中微微泛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酒肆饭馆是最多的,一路走去,看花了人眼。 只可惜夜市的主角并不是它们。 孟星魂被明月心拉着,在人群中穿梭。 他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眼睛转得生疼。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这么多人。 偏偏明月心却灵活得似水中的鱼,拉着他东钻西逛。 明月心感兴趣的,是沿街的小摊儿。 晚上也不输白天。 胭脂花粉,绫罗刺绣,测字算命,甜糕糯饼,齐刷刷一字儿排开。 光是解谗的小吃,就有十几种。 明月心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一个不漏通通吃遍。 糖葫芦,凤梨糕,麻酥饼,芙蓉汤,香豆角,金银片,还有很多孟星魂叫不上来的东西。 她吃,他也陪着她吃。 不分名目,不问种类,囫囵吞枣。 他从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他惊讶,原来世上竟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一趟,真没有白来。 吃得得意了,满嘴甜腻腻的味儿。他早就忘了望星楼里,还有一个姐姐正等着他。 他感觉自己象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流光溢彩,眩目耀眼。 他放任自己沉浸于其中。 叫喝声,喧闹声,亮晶晶的五色糕点,琳琅的珠宝环翠,以及路上穿梭往来各色各样的行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他竟不愿回去了。 他想跟这个女孩子多呆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会儿。 “流星,你过来看……” 孟星魂被她拉了过去,他看到她背后跳跃的细细的小辫子。 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似她的辫子般,欢快地飞扬起来。 这是个卖糕点的小摊儿。 卖的只有一种糕点。 看起来很平凡。 淡黄色半方形的糯米团儿,不大不小,刚好能一口吞下。 明月心拿起一个,在他面前晃一晃,“流星,你看……” 她的声音不知怎的竟变得很温柔,眼睛里似有光彩闪烁不定。 “我想吃这个,你也拿一个吧。” 孟星魂笑笑,这姑娘,她还没吃饱。顺势拿起一个,却冷不防听得身边一人嘿嘿一笑。 “既是有缘人,便来一试吧。” 孟星魂这时才留意到眼前卖糕点的小贩。 他长的很平凡,穿的也很普通,微胖的身形,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看了看他们俩,笑着点点头,然后用一只白胖的手,递过来一支细细的笔。 笔是小楷竹管笔,与平常用来写字的笔没什么分别。 只是笔尖一点朱红,不知沾了什么东西,竟还有一种甜甜的香味。 明月心淡淡一笑,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她缓缓接过笔。 孟星魂越看越糊涂了。 他转过身去,想问明月心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之间,他发现明月心的脸上,两片红云翻飞。 他呆了呆。 小贩又道,“这位小哥也写一个吧。” “我……写什么?”孟星魂莫名其妙。 小贩又露出些许神秘的笑容,“小哥心中若有喜欢的姑娘,就写下她的名字吧。” “喜欢的姑娘……”孟星魂似有些明白了,偷眼瞧去,明月心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地背转了身。 “老板,这糕……” “这叫姻缘糕,专为天下有缘男女而做。” “姻缘糕……”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手中的淡黄色小团儿。 “你看,这笔上的朱红,是用樱桃粒碾碎磨成的,一笔下去,香甜好闻,吃起来味道更美。” 小贩始终露着一口白牙温和地笑:“我这姻缘糕可出名呢,有些相好的男女,不远千里,来这儿吃我的糕,祈求生生相伴,永不分离。” 他拿起一团糕来,继续说道:“只是写的时候,彼此不能让对方看到,写完后便一口吞下。如果心意相通,彼此写下了对方的名字,那两人今生便能永结连理。” 讲到这里,孟星魂也不由得觉得脸有点发烫。 “不是我老头子吹嘘,很灵验哦!” “写一个吧,小哥,看这位姑娘已经在写了。” 小贩不失时机地递过姻缘笔,孟星魂无奈,勉强接过。 一时之间,心跳骤然加快。 拿笔的手,也似突然失了气力,晃悠悠地,止不住微微颤抖。 偷眼去瞧明月心,她背对着她,肩膀一起一伏。 她…… 明月心接过笔后,只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腔子。 她吸一口气,犹疑片刻,盯着手中的糕半晌,终于坚定地写下了心中的这个字。 从第一划到最后一笔,一气呵成,每写一笔,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 直到最后一笔写完,她如释重负,心里甜甜的,又有几分窃喜,几分期待。 “星”字写的很秀美,每一笔都似精心雕琢过一般,隐隐地透露着一个少女幽幽的不可告人的心事。 人来人往,繁华的闹市深处,一个少女的秘密。 她偷偷抿嘴一笑,把手中的糕送进嘴里。 猪油打熬的糯米皮,薄薄的一层,里面是香腻的红豆沙馅儿,一口吞下,甜味儿似要浸进心里去。 原本就很甜的糕,因为他的名字而变得更甜。 原本就很甜的少女的笑容,因为吃了姻缘糕而变得更甜。 明月心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孟星魂却连一笔都没动过。 他手中紧紧握着笔,迟疑着,犹豫着。 心乱如麻。 他想到她的笑容,他想到她的温柔,他想到她的好。 可他却不能写她的名字。 笔尖的樱桃汁,蕴得久了,一点朱红,顺势滴落下来,沾染上淡黄糯米团,凝成触目惊心的一点艳。 他吸一口气,笔尖儿颤颤地对上那一点艳红。 一点一折一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他却写不好。 笔恋糕,久久地竟不思移动。 久了,竟又是一点,渗化开来,红红的一片。 忽地着了慌,他匆匆忙忙,笔走游龙。 狂草乱舞,欲盖弥彰。 人来人往,繁华的闹市深处,一个少年矛盾压抑的囤囤心事。 写成了,他看,歪歪斜斜,几欲难辩。 他扬袖拂去额头的汗,重重舒一口气。 认不出才好,他不愿让别人见到。 这是姐姐的名字。 是“玉”,而不是“心”。 最后,他还是没有写她的名字。 他有些张惶地,讪讪地吞下这团小糕。 速战速决。 猪油糯米皮,红沙小豆馅,甜的过分。 不知怎的,竟还有些苦味,涩涩的,萦绕在舌间。 这姻缘糕的滋味,竟是如此不堪,他惊异。 回过头去看明月心,他看到她脸上灿若春花的笑容。 他的心紧紧地揪起来,嘴里的苦涩,不知为何,竟变得越来越浓烈。 桌上只有酒,没有菜。 高玉寒已经醉了。 她很少让自己喝醉,但今天她知道,不醉的结果是什么。 她想用酒来麻痹自己。 又是一个伤心人。 已是深夜。 她怕冷,也怕暗。 她把望星楼里里外外都点上灯,灯光映上她的脸,酒醉半酣,人面桃花。 她坐在石桌前,身体伏在冰冷的石桌上,双肩紧缩,手中捏着一个酒杯。 酒杯里的酒半满,她拿得不稳,几滴清液,挣扎着,晃出来。 洒到桌上,晶光四溢。 她凝眸注视眼前的酒杯,眼神慵懒,迷蒙,恍恍惚惚。 星魂还没有回来,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心也越来越痛。 仰头,喝尽杯中的酒。 她摇晃着站起,向床边走去。 困顿,疲乏,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她挣扎着坐下,不小心扯到了床幔,蓝色的轻纱飘下来,她看到了星魂的流星剑。 剑孤零零地挂在床头,冰冷的剑鞘,掩不住满身的落寞。 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没有留意到,流星剑到了星魂手中,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剑如人。 以前的这把剑,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拿这把剑。 她记得她满怀兴奋地把剑抽出剑鞘,剑在风中狂舞,轻狂张扬,织成满空的星网,点点细碎。 她如灵燕翻飞,胸前的两条辫子随着身形扭曲,跳跃。 剑随人舞。 人剑合一。 玩得腻了,她轻巧地收起剑。顿时满天的星光,一晃而逝,如流星陨落天际,踪迹难寻。 流星剑的美,是瞬间的。 那时的流星剑,就如那时的她,清纯,灵动,跃跃欲试。 而现在…… 英雄落泊。 尝过了太多人的血,看过了太多的世间沧桑。 它也老了。 是她,让星魂,用这把剑杀了那么多人。 她的青春,星魂的青春,这把剑的青春,就这样淹没在鲜血中。 剑如人。 孤独的剑,孤独的人。 她仿佛在剑上看到了星魂的影子。 第一次把这把剑交给星魂的时候,他九岁。 他伸出细嫩的小手,郑重其事地接过剑。 剑身太重,他的手一下子沉下去。 他太小了,经不起。 她交给他的,是她的愿望,她的野心,她的图谋。 她硬生生地,把他拉进自己的人生。 是对,还是错 从那一刻起,她便下定决心,要把他训练成一个杀手。 “星魂,姐姐的未来,掌握在你的手中。”她对他说。 他似懂非懂。 他只是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这把漂亮的剑。 从此,剑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而他,也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许多年过去了。 流星剑成为一把杀人的剑,而他,也由一个普通少年变为一个杀手。 他没有反抗,默默地接受了。 这是姐姐替他安排的人生。 她从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因为她看到他清澈的眼睛里,总是映着自己的样子。 失意的,飞扬的,落魄的,抑或是痴痴怨怨。 明眸似镜,真实如我。 有时候,她甚至有一种错觉,她觉得星魂是他的影子。 她高兴了,他陪她笑;她皱起眉头,他也沉闷不语。 她已经很习惯的把星魂看成第二个自己。 她也很习惯星魂的如影似随。 就这样,星魂随了她二十年。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听她的话了,他不屑于她的爱怜了。 他变了。 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女人。 她夺走了她的星魂,夺走了她的影子。 她恨她。 明月心。 很少有酒楼会开到深夜。 清音小阁是例外。 听名字似乎很雅致,可是看外表,它跟一般的酒楼没什么分别。 只差一点,清音小阁并不是开到半夜,而是半夜才开。 在闹市收摊的时候,在人流退散的时候,清音小阁的伙计才打出蓝色的小岔旗,高高地挂起来。 就如它的名字,当所有的声音都清静下去的时候,它才幽静地自午夜中出现。 孤芳自赏,不愿同流合污。 它似乎不屑与其它的酒馆抢生意,它自有它的客人。 有很多人,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喝酒的。 叶开就是。 他躲在右首的角落边,自斟自饮。 一个人占一张桌子。 来清音小阁的客人,都是一个人。 若是想热闹,去其它的酒馆便成,来清音小阁的客人,都是不喜欢热闹的人。 孟星魂刚踏进清音小阁,就发现它的与众不同。 他发现它有些象望星楼。 安静得让人受不了。 明月心显然也没有来过这地方,她也觉得很好奇。 她好奇,是因为她觉得偌大的一个酒馆,居然只有几张桌子,而且只有三四个人。 她不相信,难不成所有的人都回家睡觉了吗? 明月心是喜欢热闹的人,她看不惯。 孟星魂觉得奇怪,并不是因为人少,而是因为…… 酒馆里只有五张桌子,每一张桌子前都只有一条凳子。 凳子很窄,只能坐一个人。 也就是说每张桌子前只能坐一个人。 这个酒馆,在生意最好的时候也只有五个客人。 难道他们不想做生意吗? 他们的确不想做生意。 明月心和孟星魂刚跨进酒馆没几步,就被小二拦了。 “客官请留步。” 明月心刚想说话,就被孟星魂挡了下来。 他温和地一笑,向小二拱拱手。 “这位伙计,我们想来讨杯茶喝,可否让我们进去。” 他恭恭敬敬地说,无论对什么人,他都是很客气的。 明月心也有些惊讶,她从没有看到过他这个样子。 谁知那小二竟似没有听到,他面无表情地说:“客官想必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啊?来喝酒还得有规矩吗?”明月心急了。 “那当然,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他呵呵一笑,手突然向上一指。 明月心和孟星魂顺着他的手势看上去。 一根火红的朱漆圆柱上,贴着一张方方正正,不大不小的白纸。 字也是用红色颜料写的。 照理说该是很明显,可他们刚进来时竟没有看到。 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到:“来清音者,须是孤身,结伴而来者,谢绝。” 明月心看得眼睛溜圆,嘴巴早已撅了起来。 孟星魂却只是低头笑笑。 “客官,您可看到了,还是请回吧。” 明月心轻哼一声,娇声道:“不成,既然来了,哪有看一眼就走人的道理。” “流星,我们进去。” 她拉起孟星魂,就往里面走。 孟星魂摇头苦笑,刚想出声劝她。 不经意地眼角一瞥,他看到他。 叶开。 叶开现在这样子,要认出他来,还真是有点困难。 他也没有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神龙坛坛主,竟然会变成这样。 他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的张扬。 平凡,简单。 孟星魂却感到从头到脚一阵凉意。 突然之间,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曾经从姐姐口中得知过一些他的事情,他也知道叶开是被姐姐赶出青龙会的。 他是姐姐夺|权大谋中的牺牲品,不足为道。 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是不愿去注意一些失败者的。 所以姐姐自此以后就没再留意过他,他也没有在青龙会出现过。 在孟星魂的想象中,叶开应该是终日沉沦于酒色中,一撅不振。 可他错了。 叶开非但没有沉沦,而且看上去过得还很好。 这很可怕。 孟星魂忽然之间觉得浑身不舒服。 因为他发觉叶开的两道目光,也有意无意地盯在他的身上。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的眼神。 他想快点离开这地方,可是明月心她…… “流星,你说这地方怪不怪,我看……” 她突然之间止了声,因为她发觉身边的男孩脸色苍白。 “流星……”她惊呼一声。 孟星魂已经咳得弯下腰去了。 明月心吓呆了,忙去扶他。 他的手冰冷。 她的脸也忽然之间变的刷白。 他又发病了,可她身边没有药。 怎么办。 她后悔及了,她真不该带他出来。 孟星魂倚着明月心,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他只感到明月心把一粒药丸迅速塞进他的嘴里。 他吞下,凉意渗喉。 “你……给他吃了什么?” 忽然之间,他听到明月心的惊叫声。 他勉强抬了抬头,触及一双修长的手。 一双男人的手。 一双上了年纪又不算太老的男人的手。 孟星魂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双使剑的手。 随即,他便看到了他的剑。 他的眼皮猛地一跳。 剑,藏在剑鞘中,剑鞘乌黑,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剑身却很长,又细又长。 像极了他的流星剑。 他再看他的手,他四指紧握,大拇指牢牢扣在上面。 孟星魂知道,这是为了能够让力量更集中,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握剑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眼前这个人的剑法,多多少少会跟他有些相同。 又是一个可怕角色。 “是救命的药,不是毒|药。”那人的声音低沉,阴郁,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前辈你认识他?”明月心有些狐疑地问。 “不认识。” 孟星魂终于看到了他的样子,他肯定,他以前绝对没有见过他。 他穿一身藏青布袍,斗笠压得很低,自阴暗中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双闪着晶光的眼睛。 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惺惺相惜。 他明白了。 他也是一个杀手。 一个杀了很多人的杀手。 跟他一样。 但又有些不一样。 甚至可以说,非常地不一样。 可是又很难说出,哪里不一样。 明月心依旧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看看眼前这个神秘的陌生人,再看看他。 当她看到那个神秘的陌生人居然当着她的面把药喂进流星的嘴里时,她几乎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 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而流星,居然没有一丝怀疑地把药吞下。 他以为是她。 一切的一切,阴差阳错。 她后悔地直跺脚,她急得快流出了眼泪。 可是…… 慢慢地,她不那么担心了。 因为她看到眼前的这个男孩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 她的心一动。 “流星!” 孟星魂朝她温柔地一笑,“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明月心抒出一口气,脸色缓和了很多。 孟星魂果真似没有了事一般,直起了腰。 而且神情看上去竟似异常的轻松。 明月心笑了,她不由自主地向眼前的陌生人投去感激的目光,且连声道谢。 明月心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她相信自己,也相信别人。 她没有留意到身边这个男孩眼神的怪异。 宋家庄。 这一次,宋林没有在窗前偷窥,而是径直前去敲了门。 门开了,他看到她略有些惊讶但又暗藏喜悦的面容。 “穆公子?” 他有些尴尬,“屿瑶姑娘,我能否进屋……” 她不置可否,却侧开了身,让他进了来。 他呆呆地凝视她许久,却不出声。 她有些惶急,忍不住催他,“穆公子……” 他这才如梦初醒。 “屿瑶姑娘,我有份礼物,要送给你。”他现出背在身后的手。 “啊……”屿瑶忍不住惊呼一声。 他的手上,是一只精致的小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她兴奋地从他手中接过笼子,端详着笼子中的小家伙。 “喜欢吗?”他问。 她一边笑着一边点点头。 “我想,姑娘一人住在这偏僻的院落,应该会有些寂寞,所以便让它来陪你,你看这可好?” 屿瑶抬眼看他,见得他一双温柔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不仅羞怯地低下了头。 “穆公子真是费心了。” 他看着她道:“只要姑娘喜欢就好。” 她又低头凝视着兔子,她突然觉得这个笼子中的小兔子跟她一样,也很寂寞。 他突然问她:“屿瑶姑娘,你想出去逛逛吗?我带你去。” “穆公子,我只怕没法出去。他们不许我离开这里。”屿瑶轻轻摇头道。 宋林笑了笑道:“放心吧,跟我走,我带你溜出去。” 看到她期盼又有些犹豫的眼神,他笑了。 他在心中默默念道:屿瑶,原谅我。我也不想骗你。我只是单纯地希望你能快乐!就让这个穆公子的身份,再陪你一段吧。 一半生,一半死。 他不知道那个神秘的陌生人给他吃的药究竟是什么,他也没有告诉明月心刚才的病是装出来的。 他装病的原因,是为了防止叶开认出他的模样。可是却让他陷入这生死两茫茫的境地。 这样的情形孟星魂并不是没有经历过。 每次发病,每次杀人,都离死亡近一次。 但不知什么原因,每次他都很幸运。 有时他自己都不明白,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人,为什么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 姐姐说:“星魂,你能多活一天,就能多陪姐姐一天。” 于是,他咬咬牙,帮姐姐除去一个又一个眼中钉。 明月心说:“流星,我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于是,他皱着眉喝完一杯又一杯苦涩的药。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对于这两个女人来说同样重要。 所以他不能死。 可是,他却从没有想过要为自己活。 他没有想过自己要去争取些什么,也没有想过自己究竟需要些什么。 他只是机械地在脑中重复着一句话。 “我不能死,为了姐姐,也为了明月心。” 他死了,明月心会伤心,姐姐会孤独。 而这,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所以,每次生死关头的时候,他反而变得很轻松,因为他不担心。 他觉得自己总是能活下去的,因为他选择忘记死亡。 有很多事,不去想的结果却往往是好的。 每次他为姐姐杀人,他都不去考虑自己会不会赢。 因为他有自信,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当他提着剑离开望星楼的时候,他想到的只是第二天清晨望星楼上朝阳升起来的样子。 对方是什么人,武功如何,好不好对付,他都不关心。 这些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有很多人死在流星剑下,并不是因为他们武功不高;正好相反,死在他剑下的人,每一个都是高手。 只是他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输在心理上。 因为他们被迫防守,而不是拼命。 杀手与被杀者之间,不仅仅是武功的较量,还有心理的较量。 一个成功的杀手,是懂得利用被杀者的心理弱点的。 每个人都怕死。 被杀者的恐慌,惊惧,侥幸心理,通通都是他们的致命弱点。 这些孟星魂都没有,他不用恐慌,不用惊惧,更没有所谓的侥幸心理。 因为他比他们更渴望活下去。 杀手也是怕死的,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只有视死如归的人才适合当杀手。 视死如归的人只是勇士,而不是杀手。 真正的杀手珍惜自己的生命,就如他们尊敬自己的职业。 他们怕死的程度,只怕比普通人更甚。 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赢过职业杀手。 与其说,他们没有办法赢过职业杀手的杀气,还不如说,他们没有办法赢过职业杀手的求生欲望。 他们理所当然地,死在了流星剑下。 杀人,对孟星魂来说,已经不是一个负担了。 而现在不同,他没有把握自己能活下去。 生存的希望只有一半。 他被迫面对死亡。 没有选择。 无法逃避。 …… 天边星已渐稀。 朝雾散开来,在他眼前幻化成飘飘渺渺的屡屡游魂。 望星楼快到了,他几乎嗅到了姐姐身上散发的白茉莉香味。 他现在只有唯一的一个愿望,不管他是不是能够活下去,他希望…… 能死在姐姐怀里。 高玉寒醒来的时候,身上出奇的冷。 露水凝结在她的额头,她懒懒地用手去抹。 沾了一手的冰凉。 恍然间发现,帐前映现一个身影,披肩斜斜地垂在一边。 “星魂……”她几乎语不成声。 孟星魂是被一只微凉的,又带着些许潮湿的手拉进帐子中去的。 他看到她失落的苍白的脸庞。 他闻到帐中氤氲飘摇的酒气。 他难过极了。 高玉寒半晕半醒地,帮他解衣服,一件又一件。 从披肩,到长褂。从腰带,到内衫。 她不放过他。 她任性又惶急地,要他给她证明。 他只能紧紧地抱紧她,抱紧她冰冷僵硬的身体。 他发觉她冷得浑身发抖,眉稍腮傍,依稀可见昨日的残脂落红。 她的眼角还洇着半点泪珠,一腔心事,终究欺不过他。 他又怎会不懂,手指轻轻一带,便抹走她的痛,不着痕迹。 她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他的胸膛温暖,结实。 一路游走下去,指尖撩拨,她给他无限的挑逗。 她感到指下微微地弹跳。 是他的心波颤动。 幽秘,隐忍,一并夹杂不可按捺的重重欲望。 她发觉他的眼神渐渐开始浑浊,气息越发地酣热。 她得意地嫣然一笑。 伸手,轻轻松松地解下他的发带。 他的头发散下来。 又长又直。 齐齐挂至耳边。 她亲手为他扎的头发,绑得高高的,扣着独特的暗结。 除了她以外,没有人解的开。 她为他打上封印。 他是她的。 别人得不到。 …… 长发与长发纠缠。 喘息与叹息相融。 粉色衣裙垂下来,软软的滑至床边。 她闭上眼睛,迷乱无主。 “星魂,不要离开我……给我承诺,星魂……” 她孱弱地哀鸣,几欲颠狂,一壁儿沉沦,万劫不复。 朝阳升起来,望星楼里渐渐明亮。 水蓝色的帐影摇摆,两个同样没有未来的人,用这种方式,彼此证明自己的感情。 云开雾散。 见不得阳光的爱情,在阳光下,成就另一种罪恶。 朝阳底下的缠绵。 光影交错间。 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韵。 第6章 孤星冷月 一年四季,银月山庄里都种着清淡的小雏菊。 无论是主人还是下人的房间里,星星点点的白色,几乎触目可见。 这种白色,出现在庭院,书房,主厅,卧室。 甚至是灶房。 银月山庄里的每一个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 花已经够白了,可是人更白。 西门吹雪喜欢白色。 他总是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袍,在院子里晃来晃去。 他也总是喜欢在落日时分,为他的小雏菊浇水。 白发,白衣,白水壶与白雏菊。 西门吹雪无疑是一个怪人。 他不算老,但却一头银发。 他也不算年轻,却尚未娶妻。 整个银月山庄里,除了他以外,还有十三个家丁和一百零三株小雏菊。 花比人多,势众欺人。 西门吹雪不在乎,他常对身侧的老家丁说:“银月山庄的主人,是这些孩子。” 白雏菊是一种很不起眼的小花,它是那种适合呆在角落里的花。 随随便便地一摆,平凡得让人懒得搭理。 和这些小雏菊相伴,西门吹雪在银月山庄里隐居了二十年。 二十年里,银月山庄都没有访客。 于是,世人渐渐忘记了他的名字,忘记了他的剑。 西门吹雪有时候也会想不起来他自己是谁? 也许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中年人,一个终日与花相伴的庄园主人。 而不是曾经名动江湖的“剑神”。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 直至有一天。 那天,老家丁王起没有象往常那样,把盛满了水的白水壶送来给他。 西门吹雪觉得有些奇怪。 王起总是很守时的,他也是整个庄园中最早起来的人。 而现在,所有的人都开始忙碌,却偏偏不见他的身影。 西门吹雪叹一口气,拂袖慢慢踱出房门。 他知道,即使他自己想要忘记过去,别人也是不会忘记的。 王起的尸体是在后|庭院的角落被发觉的。 他被一根极细极细的树枝钉在一棵大树上。 树枝穿心而过,延下汩汩流动的一条血线。 血线蜿蜒,沿着他的衣角滴落,在地上散成碎碎的几点血花。 风声起时,树叶飒飒抖动,他的衣角也一并儿附和,在风中缓缓飘拂,似在唱一首阴恻的悲歌。 西门吹雪浑身打了个寒颤。 这时,他看到了地上洒落的白雏菊花瓣。 他忽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刚才风起时,地上的花瓣却纹丝不动。 它们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就如同被钉在树上的王起的表情。 王起的表情是呆滞的,垂睑散目,眼神茫然。 却又有一种如获大释的解脱。 像是被痛苦折磨以久的人,一瞬间得到了自由。 这样的表情,不该出现在王起身上。 王起是一个老实本分人,他没有什么仇家,也没有什么病痛,更谈不上有什么烦恼。 可他在死前,却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他死得莫名其妙,但又似心甘情愿。 西门吹雪再一次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也是在一个死人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十分活泼的年轻人。 一个活得开开心心的男孩子。 他也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而且他死后的表情跟王起一样,迷茫中有着释然。 他终于知道了前因后果。 是他来了。 他杀人,同时也解救人。 被他杀了的人,总是在生命走向尽头的一瞬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快乐。 中原一点红。 他还是不放过他。 以前,是他找他;而现在,却是他找他。 这时,他才留意到地上的白雏菊瓣。 它们,也成了牺牲品。 花瓣拼成的字歪歪扭扭,不太好辨认。 西门吹雪仔细地看,才认出来。 一共七个字:“九月初九金岭峰”。 忽地一阵乱风骤起,他宽大的白衣膨胀开来,风意袭身,凉至骨髓深处。 就在此时,地上的白雏菊瓣竟似一下子活了一般,自地上群跃而起,翻滚挣扎,在狂风中卷成一片花浪。 西门吹雪的人,淹没在飞舞的碎花瓣中。 紧接着又是“咔嚓”一声,钉在王起身体上的树枝也生生地一折两断。 王起的尸身一下子掉落下来,轻飘飘的好象没有分量一样,一点点滑倒在地。 这时,白雏菊的花瓣如同被人暗中驱使一般,着魔似地一起涌向王起的尸身。 西门吹雪的眼前渐渐澄明,他看到白色的花瓣在他的眼前落下。 白色的花瓣,一片一片粘附在白色的尸身上,天地间,尽是一种单调的无奈。 不一会儿,王起的身体被白色的魂灵覆盖了,从头到脚,密密实实,包括衣上那如裂缝般深深的血痕。 以花葬人。 花也好,人也好,他们都得到了解脱。 孟星魂没有死,而正相反的是,他的病奇迹般地得到了些许的控制。 一个人的时候,他望着窗前幽静的湖水,忍不住想起了那天的情景。 他是谁? 那天在清音小阁的那个阴郁的男人,他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觉得如此地熟悉,他究竟是谁? 他不敢告诉姐姐那天的事情,他怕姐姐知道了,会让他去杀了那个人。 他了解姐姐的个性,他不能这么做。于是,他只字未提。 他看得出,他也是一个冷漠的杀手,杀手只杀人,从不救人,为什么他要救他? 他究竟是谁? ………… 明月心来的时候,看见孟星魂幽远迷离的双眸,她呆住了。 她觉得他总是有很多的心事,很多的不快乐,很多的忧郁,可他从不跟她说,她想走近他,了解他。 可是他总是把自己牢牢锁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让任何人踏入一步。 明月心有些黯然。 “流星!”她唤他。 他抬起头来,看见一身婀娜衣裙,满脸笑容的她。 明月心的笑容,总是特别的温暖。 他也笑了。 “你在想什么?” 他低头,“没什么?” “我……想去一个地方,你……能不能陪我去?”明月心有些小心翼翼地说。 “什么地方?” “看月亮的地方。”她扬起双眉,“你的望星楼是看星星的佳所,而我想去的地方却能看到世间最美的月景。怎么样?一起去吗?” 孟星魂的眉头皱起来,如果姐姐晚上来望星楼,发觉他不在,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如果姐姐知道,夜深人静时,他跟一个女孩子一同观赏月景,她又会怎么想? 而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些问题,因为明月心牵起他的手,就把他拽出了望星楼。 …… 深夜。 孤星山,冷月湖。 明月心把鞋子摘掉,小心翼翼地掳起裙子的边摆,把一双白白的小脚丫子,浸在微凉的湖水中。 晶莹的湖水中央,倒映着一轮洁净的素白的明月。 湖水很安静,月亮也很安静。 而明月心望着湖水的眼睛,却是灵动飞扬的。 孟星魂看得呆了。 点点星光,围绕着明月心的脸庞在跳舞。是萤火虫的私会,嚼出一阵阵香甜的幽情暗语。 “流星……你来看。” 他挨着她坐下,有些局促。 “这里好奇怪,我找了好久,真的只有一颗星星。在望星楼能看到满天的繁星,而这里,只有一颗星星。” 他抬头,与她一同虔诚地观望,似一对新人,在向天空许下一生一世的彼此间的承诺。 一颗星星,与一轮明月,彼此相守,相依,相恋。 没有其它,只有彼此,永不分离,永不背弃。 孟星魂的眼睛,有些迷离。 他突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未有过的幸福的感觉。 他低头,闻到一阵芬芳的香气。 湖水中倒映着两人的身影,明月心挨着身边的这个男孩,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 柔软幽黑的头发,垂在孟星魂的肩膀上,手臂上,象缕缕黑线,散发着淡淡的芬芳,无声无息地将他牵绊。 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月光映照着她的脸,她的脸上,是温柔如水的笑容。 他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偷偷伸出手去,轻轻揽她入怀。 她不作声,似早已陶醉其中。 “明月心……”他在心中轻轻地唤。 她闭上眼睛,一切都看不见了,只有他,他身上淡淡的纯净的药草香气。 他看到她的脸,有一层桃红色醉人的光彩。忍不住把手滑过她的脸庞,有些惶恐,有些爱怜。 在这一刻,孟星魂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忘了自己是个杀手,忘了自己危在旦夕的生命,忘了自己还有个姐姐。 他真希望能这样抱着她,直到永远。 可是…… 一阵若有若无的独特气味。 断断续续的轻微的呻|吟声。 他猛吸一口气,神智渐渐清晰。 他自意乱情迷中恍然惊醒。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他太熟悉这种气味和声音了。 “明月心……”他低头唤她,渐渐松开手。 “流星……”她双眼迷蒙,还在梦中独自沉沦。 他正正身,作势站起,明月心彻底醒了。 “怎么了,流星?”她惶恐,他为何突然这般? 他站起身,背着她,望着远方,清瘦的身姿,被风带起的长袍,在月色下飘逸飞舞。 她不解地望着他,有些失落。 他偷偷地握紧了拳头。 没错,不会错。 他应该不会料错。 “明月心,”他非常谨慎又小心地说:“我们附近有人。” 明月心掩住了嘴巴,怎会?她一点没有察觉。 “你跟我来……”他显得异常镇定。 她有些害怕,流星这样严肃,只怕来者非善。 她犹疑地看着他。 他笑笑,女孩子的胆量总是比较小,特别是到了晚上。 他伸出手去,把她的手牵住。他带着她,一步一步,突然觉得保护她,是很开心的事。 他向冷月湖的另一方向走去,山林深处,月光也照不到,黑黝黝的一片。 乱石路不甚好走,他放慢脚步,让她亦步亦趋,紧紧跟着。 四周一片死寂,不闻任何声响。 孟星魂吸一口气。 不错,他还在。 “流星……”她再也忍不住了,“我们要去哪里?” 他不语,沉默半晌说:“快到了。” 他们来到一个山洞前,洞很幽深,看不清内里。洞外杂草丛生,似荒芜野地。 他停住脚步,望望她,“你留在这儿等我吧。” 她摇摇头,“我跟你一起进去。”握他的手更紧。 他笑了,她不想离开他,在这种时候,他也不想丢下她。 “走吧。”他低声说。 两人一起进了山洞。 洞里只有一线微光,仍是看不清脚下的路,他自肩上抽出流星剑。 流星剑的光芒,隐隐约约照亮了前路。这是一条蜿蜒向下的路,看不到尽头,回转着绕向不知名的深处。 明月心紧紧抓着他的手,手心不知不觉沁出了冷汗。 孟星魂很镇定,他执着地向下走去。 就在那里,他坚信。 那隐隐约约飘来的气味越来越浓,孟星魂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忍不住又想咳嗽,他咬牙,勉强忍住。 没错,他越来越近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再也熟悉不过的味道。 他再跨一步。明月心猛地拽住他。“流星,你听……” 他侧耳,听到一阵孱孱的水流声。 “走吧,没事。”他淡淡道。 俩人摸索着走了十几步后,孟星魂突然间停住了脚步,明月心差点撞在他身上。 眼前豁然开朗。 古老的石洞,幽深的水潭,自天顶泄下的幽蓝的光芒。 石洞不算开阔,但却怪石嶙峋,一时如入异境。水潭彼彼相连,深不见底。 借着山顶石缝中透下的几缕微光,他们看到了…… 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他一身白衣,上半身已被鲜血染红。 身旁亦有血迹,隐约可见挣扎痕迹。暗红色的血沿着石缝缓缓渗入。 孟星魂皱起了眉毛。 明月心轻呼一声,作势便要过去,孟星魂一把拉住她。 她看着他:“他好象受伤了。” 他摇摇头,正要说什么,明月心已经挣脱他,奔到了那人面前。 明月心有着医者的本能,他没有办法阻止她治病救人的理念。 他收起手中的流星剑,突然之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有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那人…… 明月心已经把他扶了起来,孟星魂看清了他的脸。 他在一瞬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再次地把流星剑拔|出来。 那人…… 早就该死了。 他是姐姐要他杀的人—— 华山剑客莫聪。 跟以往一样,他没有问姐姐要杀他的理由,但是他却清楚地记得,两天前他就把流星剑送进了他的胸膛。 可是,他却没有死。还莫名其妙地在这里出现了。 是他疏忽了,现在该怎么办? 他后悔自己带明月心进来,可又庆幸自己再次找到他。 他暗暗下决心,流星剑下,决不能有活口。 “流星,你快过来!” 孟星魂应声走到她跟前,她自背后托着他,他看到他双目紧闭,脸色灰白。 “他好象被人用剑刺在心口,不过很奇怪……”明月心皱起了眉头。 她擎起他的手,“他的脉象很奇怪,好象跟常人的不一样。” 孟星魂紧紧盯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头暗暗抽紧。 明月心微微颔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在练一种能让心脉移位的功夫。而当敌人来袭的时候,他正好在运功,所以歪打正着,反而保住了一条命。” 孟星魂心中暗暗叫苦。 她解开他的衣服,看到他胸前那细细长长独特的伤口。 明月心的脸色突然间变了。 孟星魂留意到她奇怪的神情,她的嘴唇似乎在微微地颤抖。 她怎么了? “明月心?”他轻唤她。 她恍然回过神来,神情已经回复正常,只是眼中隐隐约约似纠缠着前仇旧恨。 “难道她……”孟星魂不敢想下去。 明月心紧盯着那个伤口许久,“还好我们发现了他,可是他伤口流血太多,只怕也撑不了多久,流星,你先看着他,我到附近找找止血的药草,先帮他止住血,再想办法救他出去医治。” 明月心在这个时候,充分表现出她作为一个医者特有的理智和冷静。 孟星魂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点点头。 明月心转头离去,孟星魂突然想起什么,“等一下……” 她回头,看到他抽出肩上的剑,绚目的光芒,照得洞中一片明亮。 他把剑丢给她,“带上这个,小心点。” 明月心笑了,她没有看错他,他是一个好男孩。 她转身走远。 洞里又恢复了死寂。 孟星魂的脸上,突然一片阴鹜。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和他胸口尖细的伤口。伤口正在向外渗血,缓缓的。 他气若游丝,濒临绝境。 他突然间血往上涌。 没有流星剑,我一样杀你。 “滴答……滴答……”他惊觉,猛地抬头,是岩上石壁渗出的水,滴在墨绿色的深潭里。 潭水|很|深,象是可以吞噬一切。 他看着潭水中倒映着的自己扭曲的面容,默默地脱下身上的外衣。 该死的人,终究该死,没有人能够救你。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半蹲下身,把衣服团成一堆。他犹疑片刻,然后把那团衣服猛地罩在他脸上。 他动也不动,已经无力挣扎。 无论弱者强者,在杀手面前,都是一样的,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 “滴答……滴答……”,单调的声音在洞中回荡。 洞中的气氛诡异而可怕。 孟星魂的眼睛里,闪着兴奋又恐怖的光芒。 良久,直到他的手有些发酸,他才慢慢移开衣服。 同时,他看到了他的眼睛,刚才一直紧闭的双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睁开了。 他是想看清楚他吧,这个杀他的人真正的样子。 他瞪大着眼,眼珠向外突出。怨恨,不甘,惊恐,生命最后一刻的眼神,留给了杀死他的那个人。 孟星魂皱皱眉,他看到他的样子,突然觉得很难受,跌跌撞撞倒退几步。 他很惊讶,这样的眼神,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剑下,他早已司空见惯,可是为什么,最近的他,突然变得非常害怕,他害怕看到他们临死前的眼神。他发觉,自从他碰见了明月心,什么事都变得有些不对了。 明月心一心想救他,而他却杀了他。 斩草除根,这是姐姐教的道理,有什么不对呢? 可是,为什么,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象是做了一件错事,杀人,难道还有对错之分吗? 孟星魂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他又闻到那另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靠在石壁上,颤颤颠颠穿上衣服,只感觉膝盖一软,整个人坐陷下去…… 等到明月心回来的时候,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还好端端的流星,现在已经咳得面如土色,瘫软在地。 “流星!”她飞奔过去。 “咳……咳……,我……他……”他语不成句。 明月心急道:“发生了什么,流星?” “我救……咳咳……不了……他……,他……他……死……咳咳……”孟星魂觉得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看到明月心眼中关切又惋惜的神情。 惋惜,是因为她没有来得及救活他吧。 而关切,是因为他吗? 第7章 杯中往事 听完四个分坛,十八个分舵主的报告后,高玉寒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粘在了椅子上。 她勉强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裙边儿不知何时悄悄地竟被一只椅脚压住。 她站立不稳,一个踉跄,人往前冲。 宽大的袖子横扫而过,桌上的东西一并儿被她甩落。 “叮叮珰珰”一阵脆响,只剩一个茶杯摇摇晃晃,还在桌缘边作殊死之斗。 她伸手,想抓住它。 像是溺水人想抓住唯一的希望。 可它还是掉下去了。 从她的指缝里滑落。 冰冷的触感,一直凉到心里去。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它从她的手中逃走。 茶杯上泼染的山水画,迅速地扭曲,变形。 然后便是“哐”地一声,水光飞溅,人神共惊。 她的心口被狠狠地一撞。 四周猛然响起赞叹的掌声,她窘地呆立当场。 茶液泼在她的莲花裙上,污了一大片。 叶开礼貌地向她拱拱手,“高坛主,承让了,”随即潇洒地收起手中的飞刀。 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四周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高坛主也太小看叶开了吧,居然只用一只茶杯去接他的飞刀,” “接得住才怪,人家可是小李飞刀的传人啊。” “高玉寒毕竟只是个女人嘛,有什么用。” “龙头让她去跟叶开比试,分明是存心要她出丑嘛。” “就是,我看她的坛主之位难保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裙子上的茶渍,就象看着自己的眼泪。 羞愤,无可抑制。 可是她不哭,她恨恨地用力扯下身上被泼污的一块裙子,镇定,决绝,如同撕掉心中的一块腐肉。 痛,也只能忍。 她眼睁睁地看着叶开走上去,走向龙头。 他才二十岁,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去,脚步轻快又沉稳。 上官龙头站在最高的台阶上。 离她很远,她看的到,却无法接近。 她只能看着叶开一步步地走近他。 叶开每跨一步,她的心就痛一次。 嘴唇都咬出了血,她猛吸一口,吞下一口的腥咸。 上官伯一直用爱怜的眼神看着叶开,一边温和地笑。 以前这种笑容,都是给她一个人的。 她也始终记得她当上赤龙坛坛主时,他眼里欣赏的喜悦。 现在,他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只看到叶开。 他再也看不到她了。 周围的人也都在看着叶开,看着上官龙头,没有一个人看她。 她摇摇头,人往后退。 匆匆忙忙地,生怕给人看到。 一不小心,足底踩上碎杯屑,她一个趔趄,身体往前倾。 人还是倒在了桌子上。 上官伯用过的紫楠琉璃桌,可现在,倒在上面的却是她。 四周静得出奇,她听到自己惊魂未定的呼吸声。 喧闹声和赞赏声都消失了。 上官伯和叶开也不复存在。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忽然之间很想哭,可她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哭。 权利,地位,她统统都有了。 她也如愿以偿地拥有了她所想要的一切,成了人们注目的焦点。 可她还是不开心。 为什么呢? 她把脸伏在桌子上,如镜的桌面澄亮,映出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她把眼睛闭上,用手遮住脸。 烛影摇晃,明明灭灭。 紫楠琉璃桌上,慢慢地溢出一汪清亮亮的水。 从她的脸庞下一壁儿蔓延开去,泛滥成灾。 如一碧清泓,不断膨胀…… 无休无止…… 宋林带着屿瑶,从宋家庄的后门偷偷地溜出去。 屿瑶觉得有些疑惑,问他道:“穆公子,怎么这里你那么熟悉?” 宋林尴尬地笑笑:“以前常来宋家庄玩儿的,自然熟悉。” 门外早有一辆马车等候在外,两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正是初春季节,草长莺飞,花红柳绿。触眼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不仅让人心神愉快。 屿瑶时不时掀起马车的帘子,探头看着车外的景色,这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那么地新鲜和美好。 他微笑着看着她明艳的笑容,觉得再美的春景,也不及她的笑颜。只是他能给她的快乐,又能到几时? 马车停在城郊外。 两人闲庭信步,沿着山石小径,慢慢爬上山去。 屿瑶提着裙摆,一步一晃,颤颤悠悠,走得极不稳。 他看不过去,伸手去扶她,却被她甩开了手。 他无奈地摇摇头。 山间多野花,层层叠叠,漫山遍野,肆意生长,几乎铺满了整个山坡。 她时不时停下来,采摘各种不知名的花朵,转眼手上已是一大片五颜六色。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两人已是气喘不止。 山顶也是一番郁郁葱葱的景色,各色野花点缀其中,若彩色织毯,无边无际延伸开去。 放眼望去,周边群山重峦叠嶂,山高谷深,视野开阔,不仅让人心旷神怡。 她高兴极了,在群花间跳跃,肩头的秀发随着身形此起彼伏,卷起一阵阵黑浪。浅蓝色长裙被山风吹起,整个人似绽放着的空谷幽兰。 看着她婀娜的身姿,他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化了,伸手想去触碰这令他心动的美丽,却迟迟不敢。 她回过头来看他,一缕黑发拂过脸庞,被吹得有些许凌乱。在这醉人的山风里,她的声音也是无限地惹人沉醉。 “穆公子,谢谢你带我来这儿,今天是我从小到大渡过的最快乐的一天。” 他一怔,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难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你喜欢的话,我可以一直带你来。” 她笑了,瞬间山野的群花黯然失色。 他看着她绝美的容颜,在心中默默道:屿瑶,如果你愿意,我想守候你一辈子。 可是他不知道,这个决定,将带给她一辈子的伤害。而她,也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 第8章 清明烟雨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 明月心着一身素净的白色长裙,在蜿蜒崎岖的山道中缓缓前行。 三月的雨,总是显得有些欺人般地清冷。 而这座矗立在江边的山头,也是如此地幽静而寂寥。 孟星魂不知道明月心为什么要带他来这个地方。 这个荒无人烟而鬼气森森的小山坡。 他忍不住微抬雨伞问她:“明月心,以前这里可有人住?” 前边的明月心就象是聋了一般,没有任何的声响。 一阵山风带过处,潮湿的雨雾罩了他满脸。 隐隐约约地,听到水浪翻滚咆哮的怒吼声。 明月心像是对此非常地熟悉,在每一个岔道前都毫无犹疑的选择了该走的路。 这是一条通向山顶的路。 转眼间,他们便到了。 明月心停住身形,孟星魂绕过她,看到了眼前惊人的景象。 这是一片开阔的空地。 其实不能算空地。 因为大大小小上百块形状不一的墓碑几乎占据了每一块地方。 它们密集而立,错落有致,使得原本就不大的一块平地,已经没有任何空处。 孟星魂惊呆了,“这里是哪里?”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被潮腥的山风吹得支离破碎。 明月心没有回答他。她一言不发地穿过墓与墓之间仅有的一些空隙,来到了一座墓碑前。 这座墓与其它的没有任何区别,而墓上的字也已被山风侵蚀地难以辨认。 明月心放下肩头的挎篮,从篮中拿出了香炉,祭果和纸钱。 这墓中之人,究竟是谁呢? 而为何,要在这等荒无人烟之处立下墓塚呢? 香烟袅袅,时不时被风吹得四散飘摇。 明月心焚起了纸钱,孟星魂上前帮她,他猛然发觉,明月心苍白失神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他再也忍不住大声问道:“明月心,告诉我,这里是哪里,这墓塚里的人,到底是谁?” 一阵冷风吹过,孟星魂的伞颤颤悠悠地晃着,像随时会溶化在无尽的烟雨中。 明月心低下头,过了好久,才幽幽道:“这墓塚里的人,是我的父亲。” 孟星魂看着她的脸,她的神情哀怨,无限凄楚。 他正想发问,就听得明月心缓缓道来:“我的父亲是被人杀害的,就在这里,两年前。” 孟星魂道:“令尊?” 明月心低头半晌,突然问道。“流星,你是否听说过天星门?” “天星门,你是说两年前惨遭灭门的天星门血案?” “不错。”她缓缓道。 “这件事轰动武林,我曾听我姐姐说过。天星门虽不及青龙会势力浩大,但在武林中也颇有些威望,可在一夜之间,门下两百多人,全被一名不知名的杀手一个不剩地全部杀死。” “一夜之间,两百多条人命,可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一手造就了这场惨无人寰的血案。” 孟星魂蹙眉,突然猛地抬头,“难道说令尊?” “不,我爹不是天星门的人,”明月心接过他的话,“但他是个大夫。” “大夫?” “不错。” “也许你会问,一个苗族医师又怎会和天星门的灭门血案扯上关系?” “可是事实上,正因为我爹是一个苗族的大夫,所以他们才会找上我们。” 孟星魂不解地摇摇头。 明月心继续说道:“很早的时候,我娘就去世了,我爹因在中原有相熟的朋友,所以便不远千里,带我来到这里。然后又在那个朋友的帮助下,开了一家药店,卖一些苗疆特有的药材,日子不算富裕,但也平凡快乐。” “可是两年前……”明月心的神情渐渐痛苦,她猛吸一口气,似乎要有很大的勇气,才能继续现在的叙述。 孟星魂静静地等着她。 “我爹是在那天晚上被请去的,来请他的,是天星门的总管。”  “天星门的总管?”孟星魂忍不住问道。  “不错。”明月心应道。 “当时我在睡梦中被惊醒,我偷偷来到院落中,听到他们二人的谈话。” “起初我并不知来人是谁,隐约间看见似乎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当时只听得来人说道,我家小姐只怕熬不过今晚了,求您无论如何都去看一看吧。那人声音急促,像是真有什么大事发生。”  “当时就听得我爹道,苗族蛊术,虽然我族之人都有习之,但其繁复诡异之程度,不似普通法术。也就是说,你家姑娘若是真被我族之人下蛊作咒,那可解之人只有那为她下蛊的人,其他人不但无能为力,在不知其解法的情形下冒然施术,只怕还有性命之忧。解铃还需系铃人,我若不知姑娘当时是如何被蛊咒的,自然也没办法帮她解开这个咒。” “当时我听到这里,心下就明白了,来人是天星门的人,因为当时我曾听爹说过天星门门主女儿被人下蛊毒害的事。而天星门的人也曾几次三番欲请我爹去为那女孩儿医治,可爹每次都拒绝了。我知道爹并不是害怕卷入江湖纷争,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咒。” 孟星魂听到这里,暗暗叹口气道:“当时我也曾听姐姐说过,天星门门主之女,无缘无故突然得了一种怪病,不但身体逐渐虚弱,性情也变得凶顽无比。据说白天一切如常,可到了晚上,就狂性大发,逢人便砍。天星门门主为此几乎心虑交瘁,遍访名医,却无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得知女儿中的是苗族蛊术,百般无奈之下,可能才来请你爹爹医治。”  “可是……”明月心叹口气,“就如我爹所说,除非找到那个下蛊之人,不然谁也没办法救他的女儿。”  “所以那天晚上,你爹还是拒绝了他们,就像前几次一样?”  “不……”明月心的睫毛猛颤,“他去了,因为那晚天星门的总管竟然不顾脸面跪下来求我爹,我爹无奈之下就答应去随他看看。”  “可是……”明月心的声音哽咽,“爹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孟星魂神情凝重,他自然明白,明月心的父亲去的那天正是灭门血案发生的那天。也就是说,她的父亲和天星门的其它人一样,被杀手无情的杀害了。 明月心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流星,你可知道,现在我们站着的地方,就是当时天星门所在。” 孟星魂颓然闭起眼睛,一切都明白了,明月心为何会带他来到这里,而这里为什么有那么多荒凉的墓碑。 而他也可以想象,当时在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一场多么残忍的杀戮。  “流星,你是否知道天星门的所有人,还有我爹,是怎么死的吗?” 孟星魂木然地摇摇头。  “他们是被一个武功高强的剑客杀死的,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口上,都有一个细细长长的伤口。” 孟星魂的心头猛地一震,“心口,细长的伤口?” 明月心咬着嘴唇道:“不错,那天在孤星山山洞中,我们见到的那个人,他身上的伤口跟我爹身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孟星魂觉得自己握剑的手在瑟瑟地发抖。 是谁,是谁用和他同样的剑法杀了明月心的父亲和天星门所有的人? 难道是姐姐,不可能,姐姐当时亦和他说过,她也不知凶手是谁? 明月心泣道:“这一桩武林悬案,至今仍未得解。而当我看到那天那人身上的伤口时,知道那个残忍的凶手,仍旧还在逍遥法外,甚至于还在残害无辜……” 孟星魂感到心头思绪如麻,明月心接下去说的什么他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反反复复地想着当时的那件血案。 两年前,天星门,细细长长的伤口…… 难道是他?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 不错,一定是他,那天在清音小阁碰到的男人。 那个无缘无故给了他药吃的男人。 他也是一个杀手,而且是一个无情而又冷漠的杀手。 而且他也曾发现,从他握剑的姿势来看,他的剑法有可能和他是一样的。 杀手杀人,本来就无需理由,一个委托,大笔的金钱,就可以让他们轻易地去杀人。 孟星魂毫不怀疑他是会去做这种事的人。 因为他自己杀人,也从不问姐姐理由,姐姐自有杀他们的理由,而这些理由对于他来说,可以说完全没有意义。 可问题是,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正当孟星魂陷入了沉思的时候,就听得明月心幽幽叹道:“我和父亲立志一生治病救人,救回一个垂危的病人,要花上多大的心血,可那些杀手却在短短的一瞬间夺取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孟星魂猛然全身一震。 却听得明月心再次说道:“流星,你说那些杀手在杀人后又怎能心安理得地过日子?我想:他们必定时时被噩梦煎熬,被厉鬼缠身,惶惶不可终日。” 孟星魂觉得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在慢慢地渗出。 他出声道:“明月心,我们回去吧。” 可明月心却如石像般呆立原地动也不动。 孟星魂无奈,惶急下拉住明月心的臂腕,却冷不防明月心整个声躯伏倒在他怀中。 明月心的身躯柔软而轻盈,孟星魂却觉得自己无力支撑,他的手无法控制地在发抖。 今天发生的一切太沉重,他已经无法承受。 明月心在他怀中泣道:“流星,答应我,以后不管碰到什么事,都不要杀人,好吗?答应我,流星。” 孟星魂闭上眼。 他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对于这个女孩,他永远都不能给出任何的承诺,现在是,将来也是。 西门吹雪也有年轻的时候。 他年轻的时候,喜欢找人决斗,所以他也杀过很多人。 他并没有为此感到内疚,因为有胆量跟他决斗的人,都是玩得起的人。 年轻人,大多都喜欢玩生死游戏。 他们享受命悬一瞬的刺激,未知与神秘。 决斗,就是一场赌博。 最激烈的赌博。 西门吹雪在数场决斗中活了下来,靠的并不是运气。 他靠的是他手上的剑。 他每次下注,押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剑。 然后,他把自己押在他的剑上。 有很多人都死在了他的剑下,他们输了。 他们临死前都瞪大眼睛看着西门吹雪的剑,上面淌着自己的鲜血。 然后,他们便会怀着一种复杂而又矛盾的心情合上双眼。 而此时的西门吹雪却只是习惯性地把剑抬起来,轻轻吹去剑上的血。 他的神情安详地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胜了,可他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因为他每次都赢。 赢得麻木,赢得无趣。 他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想象自己输掉的样子。 想象自己倒在别人剑下的样子。 可是,他却总是不能如愿。 于是,他下定决心去找一个人。 找一个能让他如愿以偿的人。 那个人,就是中原一点红。 中原一点红那个时候还在太原剑派习武,但他的武功很高。 西门吹雪相信在他身上,他一定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惜他又失望了。 他没有输,中原一点红也没有输,他们的决斗,毁在一个叫盼盼的女孩子手里。 盼盼是中原一点红的同门师妹。 她硬生生地挡在他们俩人中间,眼神坚决得让西门吹雪怎么也抬不起他手中的剑。 良机错失后,他和中原一点红居然成了朋友。 于是,他便渡过了这一生中最最难忘的日子。 公孙良的一生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用在数钱上的。 他也是无可奈何,因为他的钱实在太多了。 他的钱多,是因为他不停地在赚。 他不停地赚,但也不停地用。 可他赚的永远比用的多,所以他永远有数不完的钱。 有很多人,天生就有一种赚钱的本领。 或者换一种说法,他们天生就是跟钱有缘的人。 公孙良最大的乐趣,便是数钱。 他喜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数钱。 这并不是因为关在房间里比较安全,而是因为数钱的乐趣,他不想和别人分享。 有很多事,是要一个人偷着乐才能体会到它真正的快乐之处的。 数钱也是一样。 公孙良已经把数钱当成了一种享受,甚至是一种生命荣耀。 而且,他数钱有他自己独特的习惯。 他总是先把银票,地契,首饰,金锭等等分门别类,在桌上放开。 然后把银票折得整整齐齐,一端固定好,一张一张慢慢地数。 他数得很仔细,每数一张,他都会浅浅笑一下。 然后,他把银票的数量和分额清清楚楚地写在帐簿上,当然,必要时还要拨弄几下算盘。 孟星魂来杀他的时候,他正巧又在数钱。 其实不能算是正巧。 因为姐姐告诉他,一个人在数钱的时候,警戒心总是会放松的。 更何况是公孙良那样的人。 当他一门心思沉浸在数钱的乐趣里的时候,又怎么会有空想到其他的事。 孟星魂轻轻松松地就闯进了他的房间里。 然后轻轻松松地把剑送进了他的心窝。 公孙良甚至来不及叫一声。 可他手中还抓着大把大把的钱。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把手中的银票,地契,首饰,金锭等东西一古脑儿地抛向孟星魂。 没想到,这些东西居然也成了他孤注一掷时的武器。 这些东西当然砸不死人。 孟星魂轻轻巧巧地就避开了。 银票在房间里飞舞,一张一张从孟星魂的眼前落下。 公孙良倒在桌子上,身体前倾,脸埋在他那堆积如山的银票中。 银票的数额不等,有千两的,也有数百两的。 可它们都是钱,它们都能用。 它们是用来为活人买寻快乐的,而不是用来超度死人的。 它们不同于纸钱。 纸钱也有不同的数额,有大小不等的价值,可它们最终只能被活人烧掉。 明月心找来一个焚钵,她把纸钱一并儿放进去。 有些是零零散散的铜板,又轻又薄,风一吹,四散飞扬。 有些则被装在特制的冥袋中,塞得鼓鼓的。 她把火点上。 火苗迅速地窜起来,风助火长。 冥袋燃着了,从边缘起一点点发黑,如同被阴间的黑暗一点点吞没。 毁尸灭迹,亦是一种转生。 转生的痕迹是如棉屑般的灰色飞花,它从火钵中一点点升起。 混迹于飞扬的铜板中,黑与白交接。 它肆意地跳跃,舞动,嚣张地侵入活人的世界。 死亡的气息,弥漫在狭窄的房间中。 烛火幽明,残香半点。 明月心苍白失色的脸,在孟星魂的眼前不断放大。 漫天飞舞的纸钱幻化成点点白色的幽灵,摇摇晃晃地,一并向他袭来。 他感到一阵逼人的窒息。 阴阳交错,生死迷离。 等到孟星魂再一次睁开眼来的时候,眼前的纸钱已经消失了。 他看到公孙良的尸体,仍旧静静地伏在桌上。 地上,是多得数不清的白花花的银票。 是银票,而不是纸钱。 他轻轻舒一口气。 还好,是活人的世界。 他走过地上的银票,毫不吝惜地压过它们,每走一步,就听到它们喘息呻|吟的声音。 他走到公孙良面前。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 公孙良的胸前,留着流星剑的伤口,伤口还在流血。 死在他剑下的人,每一个人都有这样一个伤口,孟星魂已经看惯了。 他想看的,并不是公孙良的伤口。 而是他的眼睛。 他想到莫聪的眼睛,这个在孤星山山洞中被他杀死的男人,临死前怨愤凄厉的眼神,简直差一点置他于死地。 公孙良的眼睛闭得很紧。 他猛力地摇他的身体,可他仍是不肯睁开眼睛。 他在心里面大声地喊,他希望他能睁开眼睛来,可他听不到。 他气坏了,猛力拔出流星剑,往他身上又狠狠地刺了一剑。 鲜血溅到他身上,可他顾不了了。 公孙良的眼睛微微抖动了一下。 他欣喜若狂,压低声音,喘着气反反复复地念着,“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 可是公孙良的眼睛终究还是没有睁开来。 他已经死了。 第9章 杀手训练 天空中阴云密布,雷声隆隆。 又是一个闷热的下午。 屿瑶跪在地上,奋力地刨着地上的泥土。用那双细腻白嫩的双手,硬是在厚厚的泥土中挖出一个小土坑来。 脸上的汗水如雨点般流下,可她却全然顾不上擦拭,只是全神地,专注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 宋林看到她的时候,被她的样子惊呆了。 她神情哀怨痴傻,身上泥土斑驳,看上去可怖极了。 “屿瑶,发生了什么事?他奔过去。 屿瑶抬眼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却并不说话。 他急了,抓住她的臂膀奋力摇晃。 “发生什么事了,屿瑶?” 屿瑶用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汗,硬是在脸上挤出一个愧意的笑容。 “穆公子,对不起,你送给我的小兔子死了。” 宋林松了一口气,“还好,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屿瑶幽幽道:“我想把它埋了。” 宋林急忙道:“我帮你。” 屿瑶把小兔子抱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它冰冷的身体,就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的珍宝。 良久,她哀叹道:“穆公子,我想,它跟我在一起,一定也不快乐吧。” “屿瑶……”宋林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奇怪,看到它离我而去的时候,我很难过,却并没有哭。” 宋林望着她,她美丽的脸庞被汗水覆盖,看得不甚真切。 “就像那一天的午后,娘离我而去的那一刻,我也没有哭。” 宋林叹一口气。 屿瑶望着远方的天空,眼神空洞迷茫。 “我记得那一天,就像今天这样,我一个人,静静的,把娘埋在土里。” “就用这双手,”屿瑶看着自己泥土斑驳的双手,缓缓闭上了眼。 她轻柔幽怨的声音淡淡地,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 “那一天像今天一样。墨黑的天空电闪雷鸣,眼看着就要下下雨来。” “我担心极了,拼命地挖着土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在下雨之前把娘埋进土里。” “可是……” 她深深叹一口气。 “雨下得太快,我来不及。娘还是淋湿了。” “就在我的眼前。就差那么一点点。” 宋林望着她忧伤的眼眸,心渐渐抽紧。 “我多么怨自己,如果当时我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也许娘她就不会……” “屿瑶,别说了……”宋林听不下去,他一把抱过她。 她在瑟瑟地发抖,像风中的落叶。 宋林紧紧地抱着她,感到自己的肩头慢慢地一片濡湿。 是屿瑶的眼泪。 她终于哭了。 有时侯,孟星魂宁可失眠。 睡着了,总是梦见那个场景。 神龛,佛坛,黄锦帐,紫壶香。 满地的斑斑点点,一室的血腥味儿。 流星剑凌历的光芒中,是三个惊慌失措的人。 血还是不停地在流,从姐姐的肩头。 姐姐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 剑,没在姐姐的身体里。 没在姐姐的一身红绸缎衣中。 他仓忙地抬头,看到了姐姐的眼睛。 姐姐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 可眼神依然执着。 他惊呆了。 一瞬间,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他从姐姐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窘迫的样子。 我在做什么。 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有些茫然。 我用姐姐给我的流星剑杀了姐姐。 他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身体禁不住秫秫颤抖。 握剑的手早已麻木。 他几乎没有力气去把剑拔|出来。 头,晕晕沉沉;眼睛,迷迷蒙蒙。 他已控制不了自己。 姐姐的衣服是红色的,血,是红色的。 眼睛里,一片红光闪烁纠缠。 精疲力尽。 闭上眼睛,努力从一团红色中挣扎着逃离。 深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却是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孟星魂的心猛地抽紧。 终于醒了。 没有红色,没有血腥味。 只有满天的繁星,和涩涩的青草味。 午夜,无风无云。 他仍是躺在望星楼前的躺椅上,背后,是那幢孤零零的小楼。 从恶梦中逃离,醒来,却是无止境的孤独。 无数个单调的午夜,无数次恶梦的惊觉。 结果都是一样。 他仍是一个人,躺在这冰凉的竹椅上,守着这满天的繁星。 没有人陪他,他注定要自己品尝夜的孤独。 姐姐曾经质问他:“当时生死一线,你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当时的他,几近虚脱。 姐姐以身作险,以命作搏,赌他的一剑。 他却恍恍惚惚,心不在焉。 姐姐气极。 “你怎么这般不中用……” 姐姐又道:“当时我若不是在香中混入迷心散,你又怎能轻易地从上官伯和叶开手中逃脱?” 他知道他错了,他只要再犹疑一分,上官伯和叶开也许就会看出破绽,那时即使机智如姐姐,只怕也回天乏术。 这个场景,他们私下演练过数回,时间,方位,都计算得极准,他原以为十拿九稳,可是…… 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他想不出。 他从椅子上直起身。 发觉自己一身冷汗,手足冰冷。 脸色,因为恐惧而变得更为苍白。 夜色深沉,静谧无人。 他抬头望望,一轮惨白的明月,当空高挂。 月波暗淡,碎影摇曳,看上去很是阴森恐怖。 连明月,也掩了光辉,一壁儿死气沉沉。 他叹一口气,摇摇头,拿起他的流星剑,走出望星楼。 望星楼的背后,是一大片空地。 一片乱草丛生,高低不平的土地。 这是他从前练剑的地方。 那个时候,姐姐经常陪着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舞剑,她抚琴。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接受了杀人的训练。 姐姐搬来一个木人,一个泥人和一个瓷人。 她把它们并排竖立在一起。 它们都没有面目,空有一个人样。 它们在深深浅浅的乱草中笔直地站着,象是三块墓碑。 淡淡的月光照在它们空洞的脸上,显得可笑而愚蠢。 他根本没把它们看在眼里。 他急于在姐姐面前表现自己的神勇,他要把它们全部消灭。 高玉寒在木人、泥人、瓷人的胸前各自划了一个岔,然后打穿一个小小的洞。 一个正正好好容纳流星剑剑身的洞,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她不允许他失手,一剑必穿心。 他还没等姐姐下令,身体早已腾空而起,黑色刺客服短小贴身,他迅疾如惊虹。 三道剑光闪动,他轻轻松松地找准了位置,他甚至看到流星剑在洞穿它们心脏时闪耀的火花。 三个假人完好无损,他得意地全身而退。 偷眼去瞧姐姐,高玉寒在月光下的脸冷漠得看不出一丝表情。 第二次,假人有了脸谱。 高玉寒用沾了墨的笔,替它们仔细地画上五官。 假人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可惜还是没有表情。 它们通通木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哀乐。 同样,从木人开始,这一次,姐姐要他一个一个来。 他嘴里答应,心中却斗志翻涌。他要把它们再一次全部消灭。 脚尖猛地一蹬地面,这次他变幻招式,人如闪电般向前急进。 流星剑光芒闪动,他已到了木人跟前。 木人的脸被流星剑的光芒照亮了。 他看得清楚,姐姐画上的五官栩栩如生。 眼前的木人,脸色焦黄,眉头紧皱,看上去竟是如此的凄苦可怜。 他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他竟看到木人的眉头在不停地向内收拢。 它在向他诉苦,也许在向他求饶。 一瞬间,他忘记了它只是一个假人。他很想听听它在向他说什么。 可他听不见。 突然间,他感到手中的流星剑轻轻地一震。 糟了,刺歪了,他听到木头被劈开断裂的声音。 他又羞又怒,慌慌张张地拔出剑。他不敢去看木人,更不敢看姐姐脸上的表情。摒一口气,身形在半空中急转,随即马不停蹄地攻向泥人。 他不能让姐姐失望,他要将功补过。 流星剑的剑光再次一闪,这一次,他看到泥人的脸。 泥人面容森严可怖,泛着一种阴冷的灰色光芒。 它的神情是威严而愤怒的,他看到它的眼中渐渐凝聚起凶光。 它如一脾气暴躁的老人,怒火一触即发。 他想退,可来不及。他感觉衣角被迅速地燃着,热气近逼,身体倏地矮了半截。 流星剑留在了泥人的身体里。 待回过神来,他心慌意乱地去拔,偏偏结实得进退两难。 他两眼发红,使劲全身力气把剑拔|出来。 等剑到了手上的时候,人也倒在了地上。 他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正作势要跃起的时候,手臂被人一把拉住。 “姐姐……” 高玉寒摇摇头,一手飞快地夺下他的剑。 “姐姐,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求她。 高玉寒冷着脸看他,“星魂,你可知我为何要安排这三个假人?”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在他眼里,它们都一样,只是用来训练杀人的道具。 高玉寒告诉他。 “木人如一般武者,泛泛之辈,全身上下都是空隙,一击不中,其它地方亦松软易破,若攻之,也可轻易使其丧命。” “而泥人不同,它有修炼,有道行,心口之外,其他地方亦固若金汤,一击不住,只怕被敌反噬,很有可能丢了自家性命。” “所以木人愁,泥人怒,而瓷人……” 话音还未落,手中的剑被他一抢而过,她听到他激昂的声音:“这瓷人,就让星魂来说给姐姐听!” 他人已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高玉寒根本来不及阻止。 一眨眼工夫,他已经攻到了瓷人面前。 瓷人的脸最漂亮,光洁明净,白得如月波般柔美,同时又泛着一种清冷的光芒。 它有两道弯弯的眉,讨人喜欢的月牙眼和一张向上弯翘的嘴。 它在向他笑,笑得肆无忌惮,笑得那么亲切,自然。 一瞬间,他的心头竟涌起一股暖流。 还有一种奇怪的念头在他心头悄悄地滋生,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要杀它。 心一软,手也软了,可他的整个人还在往前冲。 剑还是刺进了瓷人的身体里,电光火石间,一阵惊天动地的脆响,它裂开来。 他急急忙忙地往后退,可还是慢了。 血从手上,胸口喷涌而出,他被飞散的碎瓷片割得体无完肤。 高玉寒的嘴唇抿了起来,可神情依然冷静如初,她象是早已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 她还是站在原地沉着脸幽幽道:“你想告诉姐姐的,就是这个吗?” 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 她叹一口气,走过去,扶他起身,细细地为他包扎。 “姐姐,”他忍不住一阵咳嗽,“它在笑,我看到它在笑。” 她看他一眼,然后抬头望着前方的瓷人碎片许久,才转过头来缓缓说道:“瓷人最可怕的地方,便是它的笑容。” “它是真正的高手中的高手,它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还懂得心理战术,它表面上看上去轻脆易破,事实上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地方,都随时会爆发,通通暗藏杀机。” “他对你笑,让你失去防范之心;就如同他对你好,让你无所适从。” “你今后一定会遇到这样的人,而且他们一定会成为你最大的敌人。” “姐姐担心的,是你被他们所惑,迷了心志,也丢了性命。” 他低着头,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千万记着,你以后接近任何人,目的只有一个,杀了他!就算他对你再好,也不要为其所动,记着你的身份,你的使命,也记得姐姐告诉你的话。” 高玉寒的语调平淡,迟缓,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抬头看看三个假人。瓷人已经碎成了一堆,只剩木人和泥人。 木人和泥人仍如雕塑般傻傻地站在那里。 月光照在它们的脸上,画上的五官清晰可辨。 他使劲地揉揉自己的眼睛,他生怕自己看错了。 木人和泥人的脸上哪有什么表情,木人没有愁,泥人也没有怒。 瓷人呢? 它是不是也没有笑呢? 它已经碎了,所以答案——便永远成了一个谜。 第10章 观礼比酒 西门吹雪在太原剑派里整整住了一个月。 他每天都和中原一点红和盼盼呆在一起。 盼盼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她的话很多,她说话的时候,嘴巴会撅起来。 若干年后,西门吹雪每次想起盼盼,都会想起她说话时撅起的小嘴巴。 盼盼也喜欢穿蓝色的衣服,她每天都要换一套蓝色的衣服,然后再绑上蓝色的发带。 蓝色的发带很长,一直垂到肩头。 西门吹雪每天的饮食起居,都是盼盼照顾的。 她总是先在门口轻轻地敲三下,听到他的声音后才慢慢地推开门。 他首先看到的不是她手里端的饭菜,而是她的笑容。 她笑起来也很美,嘴角轻轻向上弯翘,卷起一阵调皮和可爱。 每次西门吹雪都因为看她而忘了吃饭。 他看她,她也看他。 她看他的神情,就象是在看一本书。 书是要一页页翻的,人也是要一天天相处的。 很快他便知道了,他在她眼里,的确相当于一本书。 她经常缠着他讲故事,讲太原剑派以外的世界。 她在太原剑派一住就是十几年,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陌生又新鲜。 西门吹雪给她讲江湖上的事,她托着腮仔细地听,时而喜形于色,时而愁眉不展。 慢慢地他便发觉,她是一个最佳的听众,但也是一个最可怕的听众。 西门吹雪隐隐地感到不安。 他发觉这女孩已经不是单纯地在听故事,而是让自己参与到这些故事中。 他不知道在他讲的这些故事中,她把自己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也许她把自己当成了里面的一个人物,随着故事的发展或喜或悲。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西门吹雪渐渐地不敢乱说话了。 他发觉她是一张白纸,可能被涂成各种颜色。 他害怕好端端的一张白纸,因为他的缘故而弄脏。 他希望她能永远保持现在的样子。 因为他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孟星魂半倚在躺椅上,望着眼前的药罐儿发呆。 碧水清波中,映现明月心的盈盈身姿。 她没有穿很亮丽的衣服,她只是穿了件淡藕色的素色长裙。 可是孟星魂仍觉得眼前一亮。明月心的身上,永远有一股朝气,这是孟星魂没有的。 他跳起来,脸上涌起两个酒窝:“找我?” 明月心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光彩,“跟我走,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他半信半疑,心里面却是甜甜的。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她,都很开心。 …… 唢呐吹得震天响,礼炮轰鸣不息。 屋内张灯结彩,人头涌动。 孟星魂突然觉得有些局促不安,他不停地别过头去看看身边的明月心。 这场面太热闹了,他不太习惯。 他楞楞地看着香案上一对硕大的红烛。 他不知道明月心为什幺会带他来看这么一场婚礼。 明月心说:“婚礼上的每个人都在笑,看到他们笑,你也会开心的。” 孟星魂不解地摇摇头。 他看到新人在礼官的吆喝声中拜了天地。 他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们难道不相爱吗?”孟星魂突然问。 明月心楞一楞,她想不通身边的男孩为什么说那样的话,她答道:“他们彼此都喜欢对方。” 孟星魂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的神色,“既然相爱,又何必在这里装神弄鬼,让这么多人取笑。” 明月心口中的酒差点没吐出来。 她大笑道:“流星,这句话若让新郎新娘或是他们的家人听去了,你估计就得被赶出这儿了。” 她正色道:“流星,以后你若是有了成家立业的念头,也要这样‘装神弄鬼’一番的。” 他紧紧地蹙着眉。 他咀嚼着明月心的那句“成家立业”。他搞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他呆呆地瞅着新郎倌帽顶上两根晃荡的五色彩翎。 他突然觉得若是自己戴上了那顶帽子,定是既威风又俊朗。 新郎把新娘的红头盖儿挑起来,他喜滋滋地望着眼前的新娘。新娘低着头不好意思的笑。 孟星魂发觉新娘很漂亮,很年轻。 众人一个劲儿地拍手,气氛甚为热闹。 孟星魂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拍起手来,啪啪啪啪啪,用力地使劲拍。 明月心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她看到他的眼睛里闪动着热切而兴奋的光彩。 酒一杯一杯地端上来,明月心每次都豪爽地仰头喝下。 孟星魂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她举着酒杯,抒怀地笑:“流星,敢不敢跟我比酒。” 他先是一楞,继而轻轻地一笑,然后干脆大声应道:“好!” 明月心呆了呆,有些不可置信地说:“流星,你今天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哈哈一笑,站起身,仰头把手中的酒全部喝尽。 他的动作洒脱又优美。 有人在拍手,有人在叫好。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清秀的男孩身上来了。 明月心也笑了,她深情地望一眼面前的男孩。 孟星魂把空酒杯递到她面前,挑高眉毛道:“该你了。” 明月心扁扁嘴,不服气的说:“看谁先喝醉。” 他爽快地应一声:“好,比就比!” 明月心也不甘示弱,喝完后,她偷偷地瞧着他。 她发觉今日的他,特别让她喜欢。 今日的他,哪是那个病卧塌上,愁眉忧郁的流星。 今日的他,分明是与她举杯同邀月,驰骋共江湖的流星。 她甜蜜地望着他喝酒时的男儿气概,脸上渐渐地泛上了红潮。 “明月心,你脸红了,哈哈,你输了。”他得意地大笑。 她有些尴尬地扁扁嘴,“谁说我醉了,我还能喝!” 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下去。 他也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众人都围过来看着他俩,一个尽地鼓掌助兴。 新郎和新娘也凑过来,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 明月心终于“噗嗵”一声倒下去。 她喝醉了,但她不服输,她跟人拼酒,还从来没有输过。 可今天―― 酒不醉人人自醉。 众人在一旁吆喝。 孟星魂也觉得有点支撑不住了,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倒提着空空的酒杯。 他俯下身去看明月心桃红色的脸颊。 明月心努动着樱唇,半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迸出一句话,她说:“流……星,你……什么时候……也……也……娶我啊……” “哐当”一声,孟星魂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 他如被雷击般直起身子,苍白的脸,突然之间变得通红,跟喝醉酒的明月心一样红。 宋家庄。 刚踏进厅堂大门,他就觉得隐隐不对劲。 偌大的厅堂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礼品,看不出名目,只觉红光耀眼,琳琅满目。 “娘,这是怎么回事?” 林寄云幽雅地站在大厅中央,正在指挥下人搬运这些礼品。 看到自己的儿子回来,她连忙慈爱地把他拉过一边。 “林儿,你累了吧,快坐一会儿吧。”她让他坐在雕花木椅上,然后叫丫环上了茶。 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母亲看上去很兴奋,究竟是什么事,让她如此高兴? “娘,这些礼品是谁送来的?” 林寄云喝一口茶说道:“是屿瑶这个孩子的聘礼。” “聘礼?”他突然从椅中站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林寄云看到儿子的失态,心中闪过一丝疑窦。 不过她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城首富李员外的二公子看上了屿瑶,今天李员外派人送来聘礼,数量之多,足显其诚意。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他也觉得这是桩美亲,所以就答应了下来。” “李员外的二公子?他怎会看到过屿瑶?他又怎会看上屿瑶?”他连连发问,额头已有汗珠隐隐渗出。 林寄云像是没有听到儿子的发问,她自顾自说道:“屿瑶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出嫁的时候,再留在这个家里也不是一个办法。” 他颓然跌坐,焉焉问道:“那屿瑶呢?她可知道这件事?” 林寄云意味深长地一笑:“屿瑶那边,我自会去说,不管她答不答应,这笔亲是结定了。” 宋林有些疲倦地闭上双眼。 可怜的屿瑶,她要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了。 他想到她有些凄美的绝世容颜已及那双幽怨迷离的眼睛。 从此以后,他再也看不到她了,看不到那令人魂系梦牵的身影了。 而她,会想起他吗? 以后为人妻,甚至于为人母时,她会想起和他一起渡过的岁月吗? 她会想起她曾经的穆公子吗? 不,他痛苦地摇头。 他不要她想他,他不要让自己成为她的曾经,他要她的将来,永远的将来。 第11章 初次失手 昆仑双杰是一对年轻的双胞胎。 他们是昆仑世家裘老先生的爱子。 八月十五中秋夜,他们会从郊外的木板桥上走过。 于是,孟星魂便在那里等他们。 要杀人,就必须先学会等人,这也是姐姐教他的。 如果连等人的耐心都没有,那他就不可能成为一个称职的杀手。 孟星魂从日落西山起,一直等到天色微明。 整整一个晚上,昆仑双杰都没有出现。 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他躲在桥墩的阴暗处,背后是冰冷的长满绿色苔藓的溜滑的石壁。 他让自己靠在石壁上,竖起耳朵,听着桥上的动静。 太阳已经快升起来了,可桥上还是一点动静全无。 孟星魂忍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他知道自己这时候绝对不能够分神,可他控制不了自己。 以前他提着剑走出望星楼的时候,在等着杀人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会想到这样一个场景。 晨曦沐浴下的望星楼,泛着一层淡金色的耀眼的光芒。 望星楼的深处,坐着一身粉色衣裙,翘首以待的姐姐。 而现在,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这些画面。 他想到的,是自己能不能再看到这样的画面。 这样一件简简单单的事,他却反反复复地想上了老半天。 他想,如果他回不了望星楼怎么办,姐姐会不会来为他收尸。 如果他真的死了的话,姐姐会不会哭。 他死了以后,姐姐还会不会去望星楼。 然后他又想到了昆仑双杰。 他们是怎样的人,今天为什么会经过这里。 这些,他都不知道。 姐姐都没有告诉他。 因为他曾经对姐姐说过,他对即将死在流星剑下的人的一切,都没有兴趣。 所以姐姐只把最简单扼要的情况告诉他。 在哪里,什么时候,杀什么人。 而今天,他有些后悔。 他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多问问姐姐。 对方的来历师承,武功招术,以及所用兵器,这些最基本的,他都不知道。 所以,他只能在心里面幻想他们的样子。 越想,便越觉得忐忑不安。 他认为他们一定是高手,他实在没有把握,自己能赢他们。 况且他们有两个人,而他只有一个人。 他有胜算吗? 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始终困扰着他。 而以前,这些根本就成不了问题。 孟星魂一手撑着石壁,一手紧紧握着流星剑,大拇指深深地陷进虎口里。 天色已经全亮了,阳光并不能缓解他躁动不安的情绪。 他等不下去了,他打算离开。 而正在这时,他听到头顶的木板开始“咯吱咯吱”地作响。 昆仑双杰来了。 他一咬嘴唇,拔出剑,飞一般窜上去。 暮春三月,春光无限好。 山坡溪谷,披星带彩。翠绿嫣红间,流溢一种淡淡的妩媚。 连天空也染上了春|色,云蒸霞蔚,不知不觉地酝酿出桃红色的惹人心动的迷离。 就在这迷人的无边春|色中,盼盼孤零零地站在窗前。 晓风澹荡,吹至她脸上,也吹起她无限心事。 她觉得外面的景色再好,也和她无关,因为她等不到她想见的人。 中原一点红已经有三天没回来了,他甚至于没告诉她一声,就悄悄地下了山。 他去干什么,为什么连她都瞒得严严实实。 她很生气,心情不好。 西门吹雪只能陪她。 她在翠柳红花间穿梭,长长的菱花裙扫过一片不知名的花花草草。 西门吹雪一直都跟着她。 她不跟他说话,他也不敢跟她说话。 最后还是盼盼忍不住了。 “你干吗一直跟着我呀,板着脸不说话。” 西门吹雪往前跨两步,把笑容挂上脸。 “你要我说的话,我就陪你说。” 盼盼笑了笑,停下脚步。 “你知道师兄他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 “你知道他有可能会去哪儿?”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还想不想跟他决斗?” “不知道。” 西门吹雪又加一句:“可能想,也可能不想。” “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 西门吹雪不语。 他和盼盼之间的对话总是以她这句“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为终结。 西门吹雪也不知道自己说话哪里有意思,他只知道自己在这个女孩面前特别老实。 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从没有多余的话。 昆仑双杰一死一伤,裘老大死了,而裘老二却拼着一口气爬回家。 可第二天清晨,人们就发现他死在自己的床上。 除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外,一夜之间,他的胸口,又多了一道细细长长的剑痕。 跟裘老大身上的致命伤一样。 终究还是逃不过。 最可笑的是,这种伤口,不知不觉已经成了武林人士的一大恐慌。 江湖上的人,都害怕哪一天自己的胸前,也会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洞。 于是,惶恐,便如瘟疫般,四散横行。 可他们还有希望。他们唯一的希望便是负伤回来的裘老二。 裘老二爬回家的时候,嘴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可人们听不懂他说的话。 他说的,是一些含糊不清的只字片语。 高玉寒自然知道裘老二说的是什么,但她不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 她封了他的口,用了她多年不用的流星剑法。 她绝对不允许流星剑的秘密公开,所以这次她亲自出手,为星魂断后。 流星剑下居然有了活口,这实在是一件无法原谅的事。 高玉寒得知这个消息后,震惊之余,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 四年了,星魂第一次失手,这对高玉寒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有了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 这代表着她今后可能不能再倚仗星魂,可能不能再信任星魂。 如果她继续让星魂为他杀人,星魂的流星剑可能把她们两个人都送进坟墓。 所以她打算自己出手。 她把受伤的星魂扔在一边。 星魂的身上,至少有十几处伤口。他闭着眼,气若游丝。 她甚至不敢去为他请大夫,更不敢去求明月心。 在这种情形下,她别无选择。 她利落地换上一身黑衣,把头发高高地束起来,一并儿裹进面巾里。 她咬咬牙。 “星魂,原谅姐姐,如果现在不去的话,只怕我们两个人都活不了。” “星魂,你要撑住,你要等姐姐回来。” 她捡起星魂的流星剑,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走得很快,所以她没有听到星魂断断续续自喉间发出的声音。 他说的是:“姐……姐,对……不……起。” “穆公子?” 屿瑶拉开门,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黑暗中,他的脸看上去有些阴郁。 还不等她发问,他已欺身进屋,一把抓住她。 “你……”屿瑶瞪大了双眼。 “屿瑶,我们没有时间了,你可愿意听我说?”他微喘着气,脸色苍白。 屿瑶惊恐地望着他,勉强点点头。 他吸一口气:“你可知道我……不,宋家庄的人把你许人了?” 屿瑶抿了抿嘴,别过脸去。 他把她抓得更紧,好象怕她顷刻会消失在他眼前。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看我啊?” 他霸道地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对他。 她的眼中是晶莹的泪珠。 他觉得自己整个心都化了。 她淡然直视他的眼睛道:“知道那又如何呢?我又能如何呢?” 他说不出话来。 “穆公子,”她凄然一笑,“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我们不能够在一起。你……忘了我吧。” 他猛烈地摇头,“不……我不要失去你,不要……” 她挣脱他,退到墙边。 “你以后都别来看我了,我是待嫁之身,不能再与其他男子太过亲近。” “待嫁之身……”他摇头苦笑,他又何尝不知道,可是他不愿意放弃。 “屿瑶,你听我说……” 他不给她机会,步步紧逼。 她蜷缩在墙角,已无处可躲。 他坚决地,语出惊人,“你可愿意跟我走?” 她诧异地抬头。 “跟我走,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们浪迹天涯,谁都找不到我们。” 屿瑶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男子,年轻,英俊,而略有些生涩的脸。 他的眼神在颤悠悠地晃动,象着了火。 她彷徨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跨上前去,一下把她拥入怀中。有些唐突,有些失态。 屿瑶挣不脱,任他抱着,瞬间温暖周身。 眼泪忍不住滑落。 “我会带你走,”他信誓旦旦。“我喜欢你,我不要你嫁给别人。跟我走吧,屿瑶。” 第12章 大胆求婚 孟星魂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他睁开眼,看到姐姐陪在他身边。 她看上去很憔悴,脸色苍黄,眼睛底下乌黑一片。 他突然之间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 在他很小的时候,每次发病,每次醒来的时候,都能看见姐姐陪在他身边。 他每次看到姐姐发青的眼圈,就知道她有几夜没合过眼了。 他伸出手去,去握她的手。 “星魂,你终于醒了!”她跳起来,“你等等,我熬粥给你喝。” 他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星魂……” “姐姐,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不怪你。”高玉寒淡淡一笑。 “不——” 他摇摇头,撑着床壁坐起来,郑重其事地。 “姐姐,我们成亲吧!” 风吹动望星楼上悬挂的纱幔,纱幔卷起来,彼此纠缠。 竹篱上的藤蔓僵凝,微黄的叶片在风中楚楚地痉挛。 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响。 高玉寒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姐姐……” 他看到她惊讶的面容。 “成亲?”她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星魂你说什么?” 他再说一遍:“姐姐,我们成亲吧。” 孟星魂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高玉寒的回答是:“星魂,你开什么玩笑!” 他觉得自己的确在无理取闹,用姐姐的话来说根本就是“莫名其妙”。 姐姐大他十几岁,是他的师傅,长辈。 姐姐是青龙会的龙头,是千万人的领袖。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两个已经在一起了。 而且就如姐姐说的那样:“我们这样难道不好吗?” 孟星魂说不出哪里不好,但他就是觉得不好。 他支支吾吾了老半天,也说不出一个理由来。 最后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 自从明月心带他参加过那个婚礼后,他就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他的内心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渴望,一种蛰伏在身体深处的躁动。 从那天的婚礼回来后,有种不知名的东西悄悄地种进了他的心里。 现在他感到它已经开始生根发芽了,破土而出,势不可挡。 他的眼前经常出现幻象,他仿佛看到他和姐姐都穿着大红的喜袍,一条同样鲜红的彩带一头连着他,一头连着姐姐。 他和姐姐在高照的红烛下接受众人的礼赞。 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大多数人他都不认识。 他只认识一个明月心,他看到她在向他笑,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也笑了,咧着嘴一个劲地傻傻地笑。 他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把姐姐牵进洞房。 姐姐蒙着红头巾,羞羞答答地,从宽大的喜服中探出白嫩的手,有些紧张地拽着彩带的一头。 他牵着姐姐,走过众人面前,身体轻飘飘地,好似要飞起来。 他得意地仰着头,一步一步地把姐姐牵进他们两人的世界。 在世人的注视下,他走得气定神闲,走得理直气壮。 他突然发现自己那双握惯了流星剑的手,在拽着红彩带的时候,竟会变的那么温柔。 因为彩带那头,牵的是他最亲最爱的姐姐,牵的是他一生一世的幸福。 他要把姐姐牵进望星楼里,印刻着俩人爱情誓言的望星楼,便是他们的花烛暖洞房。 他不敢停下脚步,也不敢看身后的姐姐,他怕自己一犹豫,到手的幸福便会灰飞烟灭。 所以他只能一个劲地走着,却越走越慢。 他想走快点,可是手中的彩带却是越来越沉,把他的手拽得生疼。 他步履维艰,整个身体摇摇晃晃。 到最后,他只能屏足了一口气,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身体的平衡。 他不知道身后的姐姐为什么会变得那么重,重到他想向前跨一步,都变得那么艰难。 望星楼就在眼前了,灯火通明的望星楼在夜色下美得令人心眩。 可他已经精疲力尽了,他走不动了,连再向前跨一步,都做不到。 真的只差一点点,这令人万般不甘的一点点。 他绝望地放手,彩带从他的虎口间如流质般滑过,可却无情地擦出一条暗红的印迹。 幸福,就这样从他的手掌间溜走,轻轻柔柔的,竟还有一种酥|痒的感觉。 掌心空空洞洞的,藏着一种无法填补的虚脱。 他回头,发觉身后空无一人,穿着艳丽红服的姐姐已经不在了。   所有的人都消失了,不再有拍手,不再有礼赞。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息。  他绝望地跪在地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知道,今生今世,他都没有办法把幸福带进望星楼里。 阳光—— 永远照不到望星楼。 清水湖边。 她挽起缟袖绡裳,掬起一手微凉的湖水,洗去脸上的尘埃。 连日的奔波,有些憔悴了,但清丽却丝毫未减。 宋林把一头高头骏马拴在树边,然后有些爱怜地拍了拍马背。 “辛苦了。”他笑道。 “穆大哥,还要多久我们才能到长安,”屿瑶抬头问道。 他抬眼边望前方边道:“快了,我们已经过了三个城镇了,往这条路笔直前去,翻过那个山头,再穿过两个村落,应该就到了。” “可是……”他面露难色,“不过今晚只怕找不到合适的落脚地了。” 他抬头望望天,天色渐暗。 “屿瑶,我们快走吧,好象要下雨了。” 两人翻身上马,果真没过多久,天昏地暗,一场大雨瓢泼而至。 雨路泥泞,马也跑得不甚快,两人皆是浑身尽湿。 “屿瑶,你看前边……”宋林拥着她,忽然出声道。 只见不远处隐约似有一物在雨中矗立。 “是屋子,我们有救了……”屿瑶的声音,有些模糊,在雨中听得不甚真切。 两人欣喜若狂,策马狂鞭,立时赶至屋前。 他把马拴在屋檐下,然后进了这所残破的小木屋。 他们并不是慌乱中未及敲门,而是这幢屋子,根本就没有门。 这是一座荒弃已久的房子。 宋林在屋中用一些发霉的干草勉强生起火来,火光辉映,照亮他英俊的脸容。 “屿瑶,你过来,”他招呼她坐在火边,“把衣服脱下来烘一下,不然会着凉的。” 屿瑶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她咬着嘴唇不出声。 一路上同行,除了同坐一马,难免有些身体接触外,他也从未逾礼而行,对她有过任何非分之举。 而现在这种情形…… 他也有些尴尬,但随即站起身来,走到屋子另一边,然后背过身。 “你脱吧,把衣服烘干了然后再穿上,好了叫我便是。” 屿瑶望着他熟悉的背影,有些犹豫地解开了身上的衣服。 屋外仍是雨声大作,偶尔可闻一声惊雷。 宋林独自一人站在墙边,冷得直哆嗦。 他闭上眼睛,只感到心乱如麻,隐约间似传来屿瑶身上淡淡的香气。 “穆大哥……”是屿瑶轻柔的声音。 他转身,看到近在咫尺的她,衣服已近半干,但发上还沾着些雨露,流至脖颈间,慢慢地一同汇至衣服内那私隐处。 他觉得很不自在,慌忙别过脸去。 这样的屿瑶,仿佛能唤醒他心中罪恶的心魔。 他强至隐忍,脱去外衣,坐到火边。 火光明灭不定,正如他的心,独自儿跳跃。 他不敢看她,生怕自己道行不够,仓惶间泥足深陷。 可屿瑶她…… 她从背后伸出一双柔软的双臂,环至他腰间。 她的身体在瑟瑟地发抖,象风中的落叶。 她轻轻道:“我很冷……” 他闭上眼,没有用,她终是他的心魔,逃不过的诱惑。 他吸一口气,转身抱住她,她在他怀中,柔软如羔羊。 陡然间屋内一阵白光耀眼,屿瑶清秀的容颜,被闪电照得苍白。 他看到她眼中温柔似水,波光流动。 他不想等了,慢慢解开她的衣服,她羞涩地闭上了眼睛。 雨越下越大,偶尔被夜风带进的雨尘,扑灭了外围的火苗。 零星的几点火苗,尚在强自挣扎。 他已经顾不上了。 屿瑶星眸半张,看到眼前的男人解下腰间的佩带。 她脸一红,连忙闭上双眼,可隐约地,她觉得心头一颤,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瞪大了双眼,身体渐渐僵硬。 “不,不要,不可以……”她恍然惊醒,欲奋力推开他,竟有鱼死网破之势。 他自然不会给她机会,他只道女孩子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却也别有风情。 她挣不脱,任他摆布,只恨自己作茧自缚,此刻又怎能逃出生天。 她闭眼,强忍痛楚,一滴清泪滑过脸颊。 一声惊雷滚过,好似天崩地裂,破旧的木屋在风中颤抖。 屿瑶徒劳无用的呼喊,被淹没在苍茫凄凉的夜雨中。 第13章 婚礼突变 细雨如丝。 明月心着浅绿色笼纱长裙,打一顶酱紫色油纸小伞,一路破雨穿雾而来。 风乱,雨飘,油纸伞晃啊晃,仍是遮不住。 身上已有些濡湿,脸面上也沾上几粒雨尘,凉凉的。 她走进林子里,雨小些,路却变得泥泞。 裙边儿扫过地,便蒙一层泥,她不管。 远远地,她看到他。 他没打伞,一袭白衣裹身,站在雨雾中,越发显得清瘦。 “流星……”她叫他。 他不答话,只是看她。 她突然觉得今天的他有些异样,因为他没有笑。 只要是看见她,他总会笑,她也很喜欢看着他对她笑。 可今天,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流星……”她再叫他。 他仍是不应她,可是他笑了。 仍是那甜甜的笑容,弯弯的月牙眼,熟悉又亲切。 明月心的心落下了,不知怎的,刚才的他,竟让她有些害怕。 “流星,你手里拿着什幺,干吗不给我看?” 孟星魂的手,背在后面,偷偷摸摸地揣着,不明就里。 明月心说:“是不是好吃的,快,拿出来我看。” 他不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急了,凑过去看。他侧过身,藏得更紧。 “藏不住的,我看到了……”她一用劲,便把他的手扳过来了。 孟星魂的脸色刹那间变了。 …… 亮晃晃的一屡白光破空,流星剑在雨中呼啸。 明月心的脸色白得象纸。 孟星魂的脸,比她更白。 “流星……”她惊呼。“星”字犹在喉间打转时,剑已入胸膛。 浅绿色的衣服,鲜红色的血,如绿叶红花,花在胸前怒放。 孟星魂把剑拔|出来,剑光凌厉,剑尖滴血,被风吹得四散飘摇。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刻等待的迟疑,他出手了,干净,利落。 快到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他真的出手了。 有雨吹至他脸上,顺着腮边流落,如江河丛流,一并儿汇至下额,痒酥酥的。他不堪,用手抹去,手背上,印现淡淡的粉红。 明月心的人,在风雨中颤抖。 她是不甘的,她又怎会甘心。 她咬牙,她等他给她答案。 孟星魂突然笑了,笑得很奇怪。他淡淡道:“走吧。” 他放过她。 他没有杀她。 她将会成为流星剑下唯一的活口。 可她不领情,她偏不走,她定要他的答案。 雨转急,风更猛。伞扔在一边,人困在泥中,她作殊死之斗,她要听他说真话。 …… 他低着头,半晌。 “姐姐要我杀你。” 他冷冷地看着她,象是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 “姐姐说,杀了你,就跟我成亲。” 明月心的伞,凄楚地挨在一边,雨狂势虐,它经不了,已是奄奄,若一匹揉皱了的布。 人如伞,同样不堪。 她甚至没有力气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睁不开眼,雨太大。 他抬起流星剑,剑身薄软,在雨中弹跳,“叮叮咚咚”,若清泉流过。 “可是,它却不让我杀你,所以我放你走。” “流星……”她有气无力地唤他。 伤口仍在滴血。伤不深,可却很痛。 豁出去了,她垂死挣扎,“我只问你一句话,”她把嘴唇咬出血,“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生死她不在乎,她只在乎他的心。 雨打在树叶上,飒飒地响,纷乱又整齐。 他垂下胳膊,流星剑光芒一闪,继而消隐。他背过手,藏起流星剑,也藏起他的脸。 他低头,雨水顺着眉棱滴落,看不清面目。 “我是个杀手,我杀过很多人,你只是其中的一个。” 他文不达意,支吾含糊,是答案,亦不是答案。 她已明白。 谈不上感情,不过被利用的角色。是她想得天真,是她看错人。 他约她,不过想杀她;他杀她,不过是为了和另一个女人成亲;他不杀她,只是因为他的剑不让他杀。 听上去真是可笑。 明月心笑了,低着头痴痴地笑。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真的可以走了。 她摇摇晃晃,如一片绿叶,飘在雨中,孤独无助。 她一步一步走远。 在风雨中一步一步走远。 他背过身,不是不想看,是看不得。 …… 雨似小些,天也似亮些,乌云渐去,风头转弱。他的白色袍子,紧紧地贴在身上。 袍子上落下印子,斑迹连绵,若远山,影影绰绰。 遭了泥了,回头又得让姐姐洗洗了,他想。 他抬头,忽然觉得眼眶湿湿的,挥手抹掉,又如前。 这雨都快停了,脸上却尽是水。 一个劲地,拼命往下淌,止都止不住。 …… 明月心并没有走出这片林子,她静静地躺在地上。 她的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胸口,插着一支泛着银光的小箭,吐着若墨汁般漆黑的血。 远处,烟雨濛濛。 粉色的衣,粉色的裙,粉色的伞。 伞在风中晃,人在雨中笑。 纤巧的嘴角微扬,似弯月,在伞下欲隐还现。 她转身,袅袅婷婷地走开去。 长发横扫腰间,若蘸墨画笔。粉色衣裙正贴身,窄袖,收腰,妖娆有姿。 她渐走远。 雨已停。 青龙会。 高玉寒挥着袖子,在大堂上焦急地走着。 她的神情,仿若罩上了冰霜。 她转眼,看到面前三具尸体。 三个都是她的亲信,青龙会中她最信得过的人。 他们都在同一个晚上死了。 一个死在自家花园,胸口着了暗器。 一个死在赤龙坛,酒菜中竟被人下了毒。 一个更奇,竟是在半夜起身解手时被人摘掉了头颅。 死法各不相同,但又似被同一个人所杀。 高玉寒深深吸一口气,她把头仰得高高的,继而轻蔑地抿嘴一笑:“来了,终于来了。” 她一拂袖,坐上龙头宝座。 “来人,传下去,贴英雄榜,三个月内青龙会招贤纳才,不问身分,能者居之。” 孟星魂接连几天都睡不着。 他很兴奋,他觉得自己即将成为这望星楼真正的男主人。 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二十年,这二十年间,他每天都在想。他总觉得这幢楼象是缺少了什么,但偏偏又想不出。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姐姐托人送来喜袍,大红料子,裁剪精细,正合身。 他偷偷穿过几次,跑到楼前水池边照,红衣红袍红裤,从里到外都是红的,连发带,也是红通通的。 他喜笑颜开,脱了又穿,穿了又脱,反复折腾。 “姐姐,”他问,“婚礼当天该请些什么人?” 高玉寒不语。 “姐姐是龙头,青龙会的人理该来观礼。” 她摇头,“当初你去卧龙坛卧底,只怕已是面熟,不妥。” “那,请些街坊百姓吧,没人认得我,不打紧。” 她又摇头,“青龙会龙头大婚,怎可请无关市井小民? “那……” 她打断他。“谁都别请了,就我们两人,不必热闹,简单就好。” “可是……”他不情愿,“无人证婚,又怎算是成婚?” 高玉寒皱眉,“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 他不思想,脱口即出,“明月心这样说的。” 高玉寒的面色微微一变。 他自觉失言,惶惶切切,再不敢言语。 她眉一挑,掩去愠色,莞尔轻言:“明月心的事,你可怪姐姐?” 他摇头。 她敛上笑意,突然正色道:“她死了,你怎么就一点都不伤心呢?” 他一楞。猜不透她话中之意,难道她知道他放走了明月心? 她抿了抿嘴,凑过身去,悄悄攀上他的肩。 “她是个好姑娘,而且她对你那么好。” 他猛力推开她。 “她怎么样都无所谓,我说过,姐姐要我杀的人,那个人就该死。” 他急着抢白,表明心迹。义正词严,凛凛洌洌。 她偷眼去瞧他,她看见他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 她温柔一笑,淡淡道:“我会为她立碑,闲暇时你可去祭拜。” 还未等他言语,她便转身飘然而去。 日光倾照在她肩头,她的眼神如霜般冰冷。 他望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地以手抚脸。 额头,湿漉漉的一大片。 青龙会。 高玉寒一身红衣,坐在龙头宝座上。 几位分舵主一一上报。 一位青衣瘦脸的中年人出列。 “九月初八自神龙坛运往金鹏山庄的十五万两银子被人劫了。” 她笃地站起来。然后又缓缓坐下。 她眼神深远,沉声道:“查出是何许人所为?” 青衣人摇头,“还未查出。” 她放在雕花椅柄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暗自沉吟。 青衣人小心翼翼地说:“龙头……” 她一挥手,止住他。 她回过神,不失风仪地一笑,“这些天儿青龙会大大小小的事儿可真多啊,哈哈……” “龙头……”青衣人紧张地望着她,“这事,可要查清楚?” 她突然止住了笑容,肃颜正色道:“查,当然要查,这事就交由你办吧。” 青衣人领命下去了。 又一位白须老者出列。 “龙头,据属下获得可靠消息,现在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红缨帮,集众上万人。好象他们要对付的对象,”他顿一顿,“就是咱们青龙会……” 高玉寒听着,不动声色地隐然一笑。 “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 白须老者再报:“龙头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眉毛轻轻一挑,“你说吧。” 白须老者道:“那红缨帮的首领,可是咱们青龙会的熟人啊……” 她眼皮微微一跳。 “你是说……” 白须老者沉身道:“叶开。” 她一下子从椅上站起,惊天动地。 阶下众人群呼:“龙头……” 她看了看他们,又缓缓坐下。面容,渐渐恢复了平静。 众人议论纷纷:“原来当初叶开退出青龙会,就为了东山再起,好跟咱们作对。” “当初他自咎其过,龙头也不再计较,没想到他不但不感恩,还恩将仇报。” “就是,说不定这几天青龙会碰到的麻烦事,都是他做的好事。” “乱了,乱了,青龙会从此风波难平啊……” 高玉寒看着阶下乱成一团的众人,渐渐陷入了沉思。 夜晚,红烛高照。 门前悬方形大彩灯,壁上附艳红喜字贴。 回廊间纱帐宫灯高挑,倚栏处点点烛火通明。 望星楼内一派喜乐融融。 他早就着好了喜服,戴上了官帽,他在等吉时。 他望着案上的两盏红烛,眼睛里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他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他成功地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真正的家。 二十年来,姐姐不曾给他的,二十年来望星楼不曾拥有的东西。 从今晚开始,他将彻底地拥有。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从今晚起,他要让姐姐知道,他不再是她眼中少不更事的小弟弟了,他已经长大了。 “姑爷,吉时到了,您该和龙头拜天地了。” 小玉一直陪在他身边。她是姐姐带来的丫环,也是他们婚姻唯一的见证人。 他惊醒,神魂甫收。 “您等着,我上去接龙头。”小玉恭恭敬敬的说。 姐姐在二楼,她是不是也跟他一样,等得心焦呢? 他想象着姐姐一身红衣的样子。 就在此时,他听到小玉的惊呼声。 “龙头不见了!” 他猛地心惊,刚想冲向二楼。却听到小玉又是一阵惊呼。 “姑爷,有人……” 他一抬头,便见得望星楼外,隐约似有人影。 他追出去。 回廊的尽头,高照的宫灯下,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 他走近了看。 纤瘦的身段,明亮的眼睛。 他惊骇。 明月心。 她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到她的眼睛里,流动着一种近似灰色的微光。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暗,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感到血气上涌,头重脚轻。 她终于还是找来了,她终究不会放过他。 “姑爷……”小玉追出来。 他看到明月心的身影晃了晃,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俩一眼,指了指二楼的方向,然后怪异地一笑,转身离去。 他觉得喉头痒痒的,似有暗流喷涌欲出。 他注意到,她的身上,竟穿着一件异样鲜红的衣服,红得象血。 跟他身上的衣服一样红。 “啊……”小玉捂住了嘴巴。 她颤颤地伸出手指,指着明月心离去的背影道:“那是……那是……龙头的喜服!” 他张嘴,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盼盼把袖子捋起来,露出扁圆白嫩的一截手臂。 隐隐约约,还可见血脉蜿蜒,瘦得不成人形。 握一柄短剑在手,手却在抖,剑锋一闪一闪。 一狠心,划下去,只一会儿痛,她忍得住。 血自腕间流出,落在地板上,有声音,滴答,滴答。 她闭上眼,想着西门吹雪对她说的话。 他曾对她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故事终究是故事,真假莫辩,还经过加工渲染,难免夸张,可她却总是忘不了。 故事很简单,不过四个字,男人,女人。 背景是荒凉的村庄,流淌的溪水,曲曲弯弯,不知通向何方。 男人与女人相爱,没有原因,只因天地之大,唯吾二人。 男人并不英俊,女人也不漂亮,但他们始终两情相悦,卿卿我我。 女人很满足,男人却不满足。 一日,男人提出要走,女人留不住。 他答应她会回来,要她等他。 她自是答应,别无选择。 没有约束,没有期限,她只说:“你沿着这溪边走,这溪水变红时,务必要回来看看。” 男人不解个中之意,只唯唯,背上行囊,便起身。 女人坐在溪边等,日日年年。 山中岁月难把度,不知人间几何天。 女人等白了头发,男人始终没回来。 女人已无嗟叹意,借把短刀,划破手腕,她把血滴进溪水里,一滴一滴。 溪水被染红,若片片桃花。前仇旧恨,一并勾消,女人把自己葬在水中。 而这时,她看见男人回来了,踏着溪边小石而来,脚下,红色的水静静地流。 她闭上眼,眼角漾起刀刻般的皱纹。 西门吹雪的故事到这里结束了,盼盼失魂落魄,她问:“男人真的回来了吗?” 西门吹雪不语。 盼盼明白了,她从此记住了一件事,红色,可以让人看到希望。 血静静地流,她静静地等。 她知道她会等到他的,只要她愿意。 可西门吹雪不愿意,他不让她等下去。 他跪在她身边,紧紧地抱着她,他的白袍子被她的血染得鲜红。 “别拦我,”她孱弱地哭泣,“只差一点点了,我就快看见他了,再等等。” 他刚毅的嘴角轻轻地抽搐。 见她手中紧拽着一块帕子,纯白的帕子,他扯过来,帮她包上。 她不依,可她没法儿反抗。 人已经晕过去。 龙头失踪了,姑爷又昏迷不醒,小玉急得手足无措。 她毕竟只有十四岁,碰到这样的情形,怎能不慌。 她拿一条帕子,替他擦汗。 他静静地躺着,几无人色。冷汗孱孱绵密,如身在炼狱。 望星楼的烛火,点了又熄,熄了又点,已换上了好几轮。 小玉默默地把彩灯卸下,把喜字扯下,把廊间的红灯笼挑走,把他的红色喜服换下。 她不想他醒来的时候,再看到这些东西。 但是,他却一直没有醒来。 她看着他。 她突然发觉他很年轻,好象比她大不了几岁。 这样的男孩子,却要跟龙头成婚。 一场看似有些荒唐的婚姻,一段年龄如此悬殊的感情。 小玉不明白,她怎么也不能明白。 她搞不懂这男孩子是怎么想的,龙头又是怎么想的。 他们俩在一起,会幸福吗? 已是夜晚,深秋的夜晚,有些凉意,有些萧索。 她困了,紧了紧衣服,靠在床边,昏昏晕晕。 风乍起,烛火跳跃。 望星楼外,黑暗深处,有一双晶晶冷眸。 如幽秘鬼火,只一闪,便隐没了。 第14章 惊人真相 西门吹雪几乎是破门而入的。 盼盼不在房里,地上还隐约可见血迹斑驳。一条被血泼污的白帕子,静静地伏在地上。 西门吹雪捡起来,藏在怀里。 他在山顶上,枯树下,乱藤间,找到她。 她人在高处,经不住寒冷,水蓝色衣裙浸润在风里,颠颠危危,不敢造次。 他来向她告别。 “我去找他,不管在哪里,我都会把他找到,带回来见你。”西门吹雪的眼睛里,是淡淡的温柔。 她摇摇头,“木已成舟。” 他回应,“舟亦是木。” 她凄然一笑:“我要的是原来的木,而不是现在的舟。” 他沉默。 “等他厌倦那个女人的时候,他便会回来找我的。我等他,我等舟变回木的那一天。”她的神情是坚定的。 西门吹雪叹一口气,良久良久,他才说一声:“好!” “如果你等不到他的话,请你不要忘记,还有我在等你。” 他一诺千金,男儿胸襟,坦坦荡荡。 她心中颤动,这个男人竟也一片痴心。 他走了。 她目送他下山。 她看到他宽阔的肩膀,渐渐地在她的视野中模糊…… 三天三夜以后,孟星魂才醒过来。 脸色苍白得过分,比他身上的白袍子还要白。 他一把扯过床边挂的披风,带上冰冷的流星剑。 “姑爷,您去哪里?”小玉有些惊慌。 他不理他,径直走出了望星楼。 她急忙奔出去拦住他,“您这样的身体,想去哪里?” 他凄然一笑:“放心,在倒下之前,我会找到姐姐。” 不管姐姐的失踪是否与明月心有关,他一定要找到她们。 他知道他愧对明月心,他也知道,明月心一定恨姐姐入骨,可是他不能够让她再伤害姐姐。 他推开她,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小玉看着他,直到他白色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她才慢慢地矮下身来,颓然哀号道:“龙头,您在哪里?” 雨声依旧。 她蜷缩于地,一身凌乱。 火已被肆虐的风扑灭,只留几舌火星,在地上翻滚挣扎。 她仍是冷,瑟瑟地抖。 他烈火般的激情并不能带给她任何温暖。 相反地,她神情绝望,凄冷哀怨。 眼泪已不再流,她决别一身的羞涩和痛楚。 可他尚在余温中,难以自拔。 只是他亦非薄情男子,见她如此,怜意顿生。 他捡起地上衣衫,把她裹住,拥在怀里。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屿瑶,你原谅我。” 他眉宇颤动,额间汗珠隐现,是激情的消褪,亦是负疚的慌乱。 屿瑶眼睑低垂,沉默不语。 他见她不语,只能抱她更紧。 “屿瑶,我喜欢你,我不会负你,我会让你幸福,你相信我。”他温情软语,海誓山盟。 屿瑶的嘴角滑过一丝古怪的笑容。 她推开他。 他看到她的脸,冷若冰霜。 她面无表情地直视他,一瞬间,眼中似闪过一线柔光,顷刻间便消逝不见。 他觉得周身一阵冰冷,这样的屿瑶让他觉得很害怕。 “屿瑶,你不能原谅我吗?”他几近哀求。 她凄然一笑,眼角轻蔑地瞥向他,然后冷言道:“你让我怎么能够原谅你呢,宋林哥哥?” 他的汗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屋外仍是狂风大作。 最后一点火星也被消灭,屋中漆黑一片。 只余窗外惊人的闪电,时不时照亮相对僵坐的两人。 “你说什么?”他瞪大了眼。 “不错,我知道了,可是太晚了,”屿瑶幽幽的美目,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可怖,“如果我一直没有发觉的话,你打算瞒我到几时呢?” 他惶急道:“是,我是骗了你,我不是穆公子。可是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 屿瑶冷冷地直视着他,“心意?可笑。我们之间可能吗。” 他不解。这样的她,为何如此奇怪。就算他欺骗了她,她也不该如此决然。 她静默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苦笑。 她突然之间凑过身去,一手环至他腰间,一手探进他衣内。 他感到她温柔的气息,在他周身环绕。 就如同刚才,这几乎让他为之疯狂的气息。 可现在却几乎让他窒息。 她伸出手来,手上挂着一块淡象牙色的玉。 她翻转手掌,只见玉石背后竟有一滴鲜红的血迹。 血已入玉,与玉同生。 屿瑶淡淡道:“这样的玉,我也有。” “你说什么?”宋林有些惊讶。 她凝视手中的玉,神情古怪。  “七年前,我进这个家的时候,那个男人把这个东西给了我。他对我说,这样的东西,一共有两块,本是一对,而另一块,他给了你。”  宋林有些迷惘:“那个男人,你说的是……” “还有谁呢?我们共同的父亲呀!” 听到“父亲”二字,宋林只觉得五雷轰顶。他觉得一切的一切似乎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吞没。而他就像漩涡中一片无助的落叶,等待命运无情的宣判。 屿瑶继续说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一定要我来找他,找到他又怎么样呢?这七年来他将我囚禁在那里,不闻不问。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自生自灭的好。” “你……你说什么?”宋林瞪大眼睛,屿瑶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心。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屿瑶她是……她竟然是…… 他痛苦地摇头。他不相信。他怎么也不可能相信。 他们骗了他。她不是什么父亲故人的女儿,她根本就是父亲的女儿。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骗他。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为什么上天要和他开这么一个玩笑呢? 他真心喜欢的女孩子,竟是他的亲妹妹?是天意弄人吗?还是逃不开的宿命? “其实我早就觉得奇怪了,为何你能如此轻易地出入宋家庄。如果你真是我哥哥的朋友的话,为何每次来总是孤身一人,从不叫我哥哥作陪。” “现在我知道了,”屿瑶苦笑。“只是我不明白,你又为何要费尽心机,带我到这等荒芜之地。” “你若是真想得到我,在宋家庄也并不是没有机会。” “不……”他打断她。“我不是……” “你不是……你不是什么呢?”屿瑶讥笑道:“你难道还想说,你是为了救我,所以才带我出逃;你是因为爱我,所以才对我做这种事。” “真是可笑,”她鄙夷地看着他,“你又能带给我什么呢?宋家庄的大少爷。我亲爱的哥哥。” 宋林握紧了拳头,指甲深陷,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 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已是穷途,无力回天。 他声音沙哑,欲辩无力。 “屿瑶,”他抬起头来,“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你做了这种罪不可恕的事情,是我让你承受如此深的痛苦,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谅,”他把嘴唇咬出血,“只是有几句话,我还是要和你说。” 屿瑶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他看着她的眼睛,坚决地,给她一段男人的承诺。“我真心喜欢你,从你踏进这个庄院开始,我就喜欢你,七年过去了,我的感情从未改变。”他顿一顿,眉目纠结,神情痛苦。“可是,我错了……” 他缓缓吸一口气,“我不该带你出来,不该因为自己的私心伤害到你。可是当我听到我娘说要将你许人时,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它什么法子。我不想让别的男人得到你,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所以才……”,他哑着嗓子道:“你说的对,我又能带给你什么呢?我们永远都不能够在一起。” 他闭眼,内心翻滚如海潮汹涌。 “但是,我真的想给你幸福,屿瑶……”他深情地望向她,眼底是无尽的温柔。“可是既然你无法原谅我……”他断然捡起地上的剑。 只见屋内森然一阵冷光流过,与屋外的闪电相溶。 屿瑶惊呼:“不……” 雨声呼啸,天地为之哀嚎。 已经来不及了,剑已近喉。 电光火舌间,他只觉腕间一阵酥麻,剑不由自主“哐当”落地。 他怔怔地望向屋内不远处,草堆中一块沥黑色晶亮的小石块。 屿瑶扑向他,紧紧抱着他的腰。 他呆呆地伫立,茫然地望向门外,嘴中喃喃。 门外依然是漆黑的夜色,狂暴的风雨。 他说的是:“母……亲……” 林寄云仍是如往常一般幽雅地走进屋子,从狂乱的风雨中慢慢地走进来。 她冷冷地看了他们俩一眼,然后肃颜道:“什么都不用说了,你们两个,随我一同回宋家庄。” 几日后。 孟星魂是被他的白马载着回来的。 白马识途,只是背上的白衣少年已是奄奄。 他还是没有找到姐姐,他抱着最后一点的希望,希望姐姐能够在望星楼里等他。就像以前一样。 可他看到的还是只有小玉。 他从马上跌下来,再也没有力气再往前跨一步。 小玉惊呼:“姑爷……” 孟星魂没有倒下去,他感觉自己被一双熟悉的双手扶住,一阵温暖的气息逼近,然后那人塞了一颗药丸在他嘴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眼前渐渐地清晰起来,他首先看到的,是姐姐哭泣的脸庞。 他笑了,她回来了。他终于等到她。 小玉小心翼翼道:“龙头,您这是何苦。” 高玉寒不语,默默地擦去眼角的泪,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既然她选择回来,就代表自己要面对所有的一切。 孟星魂站直身体,虽然还很虚弱,但他有太多的疑问,他要知道真相。 “姐姐,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被明月心抓走?为何这么多天,我都找不到你?” 不等她回答,他继续问道:“姐姐,你可知道,我怕明月心会伤害你,找不到你,我真的已经快要绝望了。” 高玉寒直视他的眼睛,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她心痛不已。终究还是放不下他呀,看到他得知她失踪后吐血晕倒,醒来后又发疯般地找她,她又怎么忍心他为了她受尽煎熬。 高玉寒幽幽叹一口气,“星魂,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吗?” 他坚决道:“姐姐,你不该瞒我的。” “可是,如果这个真相会伤害到你,你也愿意听吗?” 他抓住她肩膀,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是的,我只想知道所有的一切。姐姐,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天你到底在哪里?” 她颓然。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能再隐瞒他了。自己种下的苦果,只有自己来尝。 她深吸一口气,静静道:“星魂,我没有被明月心抓走。因为,她已经死了。而杀死她的人,就是我。” 孟星魂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姐姐?” 高玉寒慢慢吸一口气,又道:“婚礼那天,你看到的明月心,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明月心,是我找人假扮的。” 她不理会他的惊诧,继续道:“我没有失踪,只是躲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找我,可是我没有勇气来见你。” “可是,当我看到你的样子,我真的害怕,这次要失去你了,星魂,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孟星魂眯起了眼睛,高玉寒后面的话他几乎没有听到,他只是摇头木然道:“姐姐,你还是杀了她。为什么你一定不能放过她。” 高玉寒道:“她知道了我们的秘密,难道不该死吗?你忘了我教你的道理吗?” 孟星魂急道:“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高玉寒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会杀她的,我的星魂,我从小看你长大,我太了解你了。她救了你,她为你治病,她也喜欢你。而你呢?”她望着他的眼睛,神情痛苦纠结:“我知道……这样明朗快乐的女孩子,你对她,是有些动心了,你也喜欢上她了,对吗?于情于义,你肯定下不了手。” 她叹一口气,“所以,那天,在树林里,我只能跟踪你,在背后,你看不见的地方,杀了她。” 孟星魂只觉得一阵晕眩,他努力稳住身形,声音苦涩:“姐姐,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真的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高玉寒凄然一笑:“星魂,你说姐姐骗你,你又何尝不是骗了姐姐,流星剑下有了活口,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孟星魂低头不语,是的,他没有杀明月心,他放走了她。这些他都不敢告诉高玉寒。他怕她知道后,一定会去杀了明月心。他更害怕,她知道后再也不会同意和他成婚。 孟星魂紧紧握住流星剑,他望向眼前这个女人,他一直以来深爱的女人:“姐姐,我还是不明白,你苦心安排这一幕,假装自己被明月心抓走,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高玉寒低下头去,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内心的痛苦与纠缠,他又如何会懂? “星魂,我……”高玉寒欲语又止。 孟星魂觉得自己瞬间明白了些什么,他笑了,笑得很怪异,“姐姐,我知道为什么,你其实根本就不愿意和我成亲对吧。你既然原本就不打算和我成亲,为何还要欺骗我,假装答应我。难道说你只是为了让我杀了明月心吗?” 高玉寒抓住他手臂:“不,不是的,你听我说……星魂。” 他用力推开她:“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你为什么会拒绝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痛苦地摇摇头,“其实我全知道,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凄厉,“你是为了他,那个你在睡梦中,酒醉后,经常哭喊着的名字。” 他颓然苦笑:“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你还忘不了他。” 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无限凄凉道:“姐姐,是不是今生,你只愿意嫁给他呢?” 高玉寒觉得自己的心猛得抽紧了,他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她。 她不敢想象,如果他问她了,她又该怎么回答他。她要把一切都告诉他吗?他的身世,他的一切,他与她的关系。这仿若隔世的恩恩怨怨。 她咬咬牙,她不能再让星魂伤心了,可是这样复杂的局面,该怎么收场。 她有些慌张,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星魂,我不想跟你成亲,实在是有我的难处。不管你相信与否,跟那个人,没有关系。” 孟星魂别过脸去,这样无力的解释,他根本不想听。 她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那个人,我……我没有想过再见他,也不会再见他。他对我来说,早已是过去了。” “过去?”孟星魂嘲弄一笑,“你是在骗我呢?还是在骗你自己?如果他对你来说真的是过去了,你就不会在睡梦中,酒醉后还一直呼喊他的名字。” 他按着自己的心口,那里空荡荡的,像是失落了什么,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么多年了,我每听一次这个人的名字,我的心就痛一次。姐姐,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高玉寒一阵心酸,“星魂,我……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你相信我,我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了。” “就算我心中还对他有一丝牵挂,可我的心在谁身上,你难道不清楚吗?” 她神情痛楚,欲辩无力。转眼去看他,却发现他愤然别过头去。 她叹一口气,“只是,我现在实在没办法和你成婚,真的不是因为他。以后……以后,你会明白的。” 他背对她,对她的话恍若无闻,双肩却起伏不定。 她不敢面对他,只能对着他的背影独自喃喃:“还有明月心,我其实最初并没想过要杀她,我之所以对你那样说,只是因为我想,你一定不会去杀她的,你根本就下不了手。这样你也就不会再提成亲的事了。但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对她出手……” “住口……”他厉声咆哮。他突然觉得胸口涨闷难受极了,有一种东西像是要冲出他的身体。他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他猛地拔出流星剑,转过身来,剑身直指眼前的这个人。她还要编织多少谎言来骗他,她还要毫不留情地践踏他的感情到几时? 高玉寒望着流星剑逼近自己,眼看剑尖离自己的胸口不过咫尺,剑气森然凛冽,无可逃避。 他要杀她吗?用她给他的流星剑,用她教他的流星剑法。 “龙头……”一声凄厉的尖叫。小玉扑过来,她挡在她面前。 流星剑瞬间贯穿了她的胸膛,美丽的流星剑,美丽的银光。璀璨夺目的光芒,令人心醉到颤栗。 小玉倒下去,她稚嫩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痛苦的神色。 高玉寒扑过去,她抱起已无生望的她。 小玉缓缓闭上眼睛,嘴角似还含着笑。生命在慢慢流逝,又是一缕无辜的新魂。 孟星魂颓然跌坐在地上,望着自己的手怔怔。他是要杀姐姐吗?他真的想要杀了她吗?可是她为什么不避开? 天色渐渐晦暗,望星楼被笼罩在一片昏暗中。流星剑下,红色的血,无声无息地蔓延…… 第15章 招贤纳才 青龙会。 那一天极热闹。 一批一批的人进来,最后能走到大堂上的,却是寥寥无几。 高玉寒在入口的通道处设下关卡。 考武功,考才智,考勇气,甚至于考运气。 能过了关的人,都是智中有勇,武中通文的人,当然,多少还靠了一点运气。 最后一关,是设在青龙会大堂的,也就是说,这最后一关,便是来见青龙会的龙头。 有很多人轻松地或是万分艰难地过了前几关,却在最后一关里功败垂成。 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败在了哪里,因为那个美丽而高贵的红衣女人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把他们赶下去了。 没有人知道高玉寒要的究竟是何种人。 高玉寒自然十分清楚自己要的是何种人。 这最后一关,其实很简单,考的即是长相。 有些人确实出类拔萃,但如若长得獐眉鼠目,面貌可憎,她也是看不上的。 高玉寒是一个爱美的人,她自然要求自己的属下也要赏心悦目。 她看着一批一批上来的人,不动声色地留下了几个。 最后只剩下了四个人。 高玉寒注意到其中的一个,她发觉他有些特别。 四个人中,他最是年轻。 好象才二十出头的样子,或许,连二十岁都不到。 他穿了一件淡黄色的袍子,身材并不算特别高,捆辫,着靴。 他气宇轩昂地站在那儿,淡定自若,竟把其他的三人都比了下去。 但吸引高玉寒的,并不是他的气质。 而是他的长相。 高玉寒竟发觉,他长得有几分象星魂。 但是仔细看,又觉得不象。 他比星魂更英俊,更挺拔。 星魂虽清秀,却总是面带病容。 而他没有,他整个人,都是神采飞扬的。 她笑了笑,对四人说:“你们舞剑给我看看。” 四人抱拳道:“领命。” 大堂内,立时涌起一阵剑风。 风势凌厉,高玉寒的头发竟被劲风带起,衣角在瑟瑟地抖。 大堂内五彩流动,光影叠现。 高玉寒的眼花了。 她寻找着那个穿着黄衣的男孩身影,可她竟找不到。 她疑惑,怎么不见了? 她睁大眼睛仔细地看,可就是看不到。 奇怪,他到哪儿去了? 她一挥手,正欲喊停,突然发觉眼前亮起一阵剑光。 明晃晃地一闪,剑已至喉间。 高玉寒惊叫一声,她情不自禁地人往后仰。 剑光嘎然而止,在高玉寒的眼前幻灭。 一切已成定局。 她看到那个黄衣男孩,站在她眼前,手中的剑,抵在她的脖间。 “龙头……”举座皆惊。 众人纷纷亮出兵器,围住黄衣男孩,大有一举而上之势。 其他三人也停止了舞剑。 人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们俩。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高玉寒的脸,也有些僵硬。她笑不出来了。 可是主角却不慌。 她看见那个黄衣男孩的脸上,是淡淡的自信的笑容。 他轻松地扬扬眉,然后潇洒地收起手中的剑。 他倒退两步,抱拳道:“得罪了。” 众人呆呆地看着他,无一人出声,堂内鸦雀无声。 高玉寒惊魂甫定,她直起身子,坐定了。 她瞪大眼睛,迷惑地看着他。 她发觉他很不简单。 他亦镇定与她对视。四目交接,都似要把对方看透。 过了良久,才有人大梦初醒,发难道:“快拿下他……” 一班子人趋之若骛,通通跃跃欲试。 可笑的是,偏偏没一人出手。 高玉寒怒从心起,她猛地站起,如一扑红艳的火。 众人见龙头行色不对,也不敢再起骚动。 大堂内,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那个黄衣男孩仍是若无其事的站着,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高玉寒皱着眉打量着他。 他毫不畏惧地和她的目光直视。 她的眉头渐渐舒展,然后她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他。 “宋林。”他答道。 她点点头。 很普通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刺杀我?” 他摇摇头,然后有些调皮地一笑。 “我并没有想过要刺杀龙头。” 她一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熟练地甩动手中的剑,然后缓缓道:“我只是在为龙头舞剑。” 人群中已有人按捺不住了,只听一人道:“这厮狡辩!” “不错,别听他信口雌黄。”还有人附和。 又是一片骚动。 高玉寒沉吟。 他淡淡一笑,不慌不忙道: “我若不是为龙头舞剑,只怕龙头现在早就坐不成那儿了。”他用剑指着高玉寒的雕花龙椅,有些神气地望着她。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 人群中有些明理的人也听出一点其中的味道,禁不住脚底发寒。 可仍是有人不识大体,嗤之以鼻:“笑话,龙头不坐那儿还能到哪去。” “就是,难不成还让你坐那儿?” 他微微一笑,眼光掠过众人,然后用剑指了指地上,“躺在那里。” 高玉寒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众人也似被镇住,又一次静下来。 高玉寒微挑眉:“你真有把握能杀我?” 他仍是笑,淡淡道:“不错,我能杀你,但我却并不想杀你。” 高玉寒笑了笑:“可你刚刚分明想杀我。” 他歪了歪头,然后突然站直身体,仰头正色道:“我那样做,只是为了让龙头知道,我是一个足以让您信任,让您依赖的人。” 高玉寒心一跳。 她意味深长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孩。 他的脸在她眼里渐渐幻化为星魂的模样。 她分不清了。 她发觉,他真的很象星魂。 深夜。 望星楼。 高玉寒犹豫着,终于走了进去。 烛火通明,孟星魂一个人在喝酒。 他把身体靠在竹椅上,双脚搁在桌子上,仰着头,不紧不慢地喝着。 高玉寒留意到,他身下有一堆破碎的杯盏,光景惨淡。 她皱皱眉。 她知道,他是永远不会原谅她的。 “星魂……” 她小心翼翼地叫他。 他看她一眼,不答话,只努了努嘴。 她垂下眼帘。 “我知道你还在怨姐姐,恨姐姐,可是我也有我的难处。” “我并没有欺骗你的打算,我只是……只是害怕你会离开我,不理我。” 他仍是悠闲地喝着酒,恍若一字未闻。 高玉寒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恨我杀了明月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能不这样做吗?” “她已经知道了我们俩的秘密,让她活着,我们就活不了。” 她叹一口气。 “星魂,你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姐姐的一片苦心。” 孟星魂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高玉寒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她发觉他喝酒的姿势很怪。 “星魂,你真的不理我了吗?哪怕姐姐遇到危险,你也打算冷眼旁观吗?” 孟星魂放下手中的酒杯,有些嘲讽地一笑:“姐姐是龙头,号令群雄,又有谁敢对姐姐不利。只有姐姐杀别人,哪有别人杀姐姐?” 她黯然失色。 “星魂,我没有骗你,她喘气道:“我真的……” “你要我帮你杀谁?”他打断她。 她心头一喜。 他毕竟是了解她的。 她咬了咬嘴唇:“我要你杀的那个人,可能不太好对付……” 她顿一顿,偷眼去瞧他的反应。 他拿起酒壶,替自己斟满酒。 高玉寒发觉他的姿势极其古怪,好象很不熟练。 她仔细看,发觉他竟是用左手斟酒的。 “星魂……”她有些狐疑地叫他。 他隐然一笑,不慌不忙道:“我只怕杀不了他了。” 她一楞:“你还没听我说那人是谁?” 他摇摇头,“是谁都不重要了。” 他把酒杯推到身体的另一侧,然后用右手拿起酒杯。 高玉寒看见他的手不停地在晃。 酒泼出来,象惊涛细浪。 “星魂……”高玉寒惊呼。 酒杯落到地上,跌得支离破碎,和地上原有的碎片一起,堆成高玉寒破灭的梦。 孟星魂凄惨地一笑,冷冷道:“你看我现在,还能为你杀人吗?” 高玉寒头一晕,几乎摇摇欲坠。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望星楼。 他久久地望着她的背影,眼睛里涌起一层雾气。然后用左手缓缓拿起酒杯,僵硬地转动着。 他凝视着手中的酒杯,叹一口气轻声道:“叶开,你终于还是来了。” 钟南山。 漫山遍野,花海荡漾。暖风轻起,纷乱的花瓣如雪絮翻飞。 人在花中,香气醉人心骨。 他温柔地将她环抱,发丝相触,耳鬓撕磨。 她在他怀中,偶而拾得花海流云,若一片片绮丽幽梦。 他在她耳边轻语,“姐姐……” 她靠在他身上,缓缓闭上双眼。 他低沉粘腻的声音在她耳际回荡,“这一生,我只爱你一人。” 她笑了,满足的笑容。 她的手缓缓抚上他面容,看不见,但他的眉,他的眼,如此地熟悉,如此地惹人心怜。 他是她的,她一个人的。 她犹在梦语,温言道:“星魂,你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答应我。” 她痴痴地,若小女孩般希冀。 可是他没有回答。 听不到他的声音,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只有这醉人的花香,空荡荡地在她周身环绕。 她惊异,回头看去,哪还有他。 她孤零零一人,在花海中伫立。 “星魂……”她手足无措,“你在哪里,星魂?” 不远处,荡漾的花海中,影影绰绰似有一人影。 他向她趋近,一步一步,而每一步,都似踏在她的心坎上。 她看清了他。 不是星魂,是他…… 正是风华正茂时,眉宇间似藏着几分孤傲,几分不屑。他静静地看着她,笑意渐浓。 十几年来,朝夕共处,日日相伴。她贪恋他,偷偷地,仅在心中张狂。 他似知道,却又似不知。 男人笑道:“盼盼,师父唤我们。”他轻描淡写。 温润如玉的声音,她的心中波澜起伏。 “嗯。”她轻允,禁不住莫名惆怅,为着他的冷漠。 他转身,独自走开去,徒留她一人呆立。 她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一般地潇洒,一般的英姿,却掩不住无由的陌生与冷酷。 陡然心碎…… “师兄,等等我。” 赶不上,却只一壁儿地追。茫茫山野,孤苦无助。 男人渐行渐远。 …… 恍然惊醒,泪湿双颊。 又是凄苦的夜梦。 她坐起身来,倚在床壁,孤独无主。 他们都走了,没有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 只有她一人。 无上的权利,万千人的俯首,她什么都有了,可却又什么都没有。 她蜷缩在黑暗中,任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滑落。 窗外,狂风肆虐,夜色渐渐深沉。 第16章 意外重逢 灯红酒绿的街坊,繁华靡烂。 宋林抬起头来,看到金碧辉煌的“百花楼”三字。 他气定神闲地走进去,摇一把异色影花藏香细扇,风流倜傥如一般寻芳客。 如此翩翩佳公子,自然吸引得众多姑娘拥将过来。 他几乎是被簇拥着,进了百花楼。 仙乐飘飘,酒气氤氲。 香脂艳粉左拥右抱,哪个男人能坐怀不乱,宋林也不例外。 他双眼迷离,已是半酣,怀中美艳女子腻在他身上,仍是举起酒杯来,凑到他嘴边。 他不怀好意地一笑,一口饮尽杯中物,然后凑过嘴去,对准那香艳红唇便喂将过去。 女子格格娇笑,他也笑,放肆地笑。 他搂着她,摇摇晃晃地向内院走去,眼神不经意地瞟过大堂另一边。 同是金钱买醉的寻芳客,那男人约摸三十上下,在脂粉堆中游刃有余,乐不思蜀。 宋林浑沌的眼神在一瞬间突然变得清晰。 可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他搂紧怀中女子,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 她坐在窗前,对着一面菱花镜,缓慢而又细致地梳着自己乌黑的秀发。 头上没有挽任何的发髻,任一头细密的乌丝垂在粉颊两边。 因为她知道没有必要,等一下不知又会是哪个陌生的男人一下子就拆了她的发髻。 精心装扮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任由践踏。 到这里的男人只是寻欢,又怎会怜爱。 她叹一口气,望向窗外,那清柔孤寂的月色。 就如同她的心。 突然间,门被一下子撞开,她看到了酒醉半酣的他。 今晚她的男人。 …… 宋林打开房门,轻轻走出屋子。 屋中女子仍在昏睡,不知就里。 他只是点了她的晕穴,并没有伤害她。他不会杀害一个不相干的无辜女子。 然后,他打算去找他。 偌大的百花楼中要找到一个跟他一样普通的嫖客,却也并不容易。 幸好他要找的那个人并不普通,他是以前青龙会的分舵主,直属神龙坛叶开门下,叶开走后,他亦忠心效主,毅然离开青龙会。现在叶开举旗公然与青龙会为敌,他自然随声附和,鞍前马后,出力不少,着实给青龙会带来不少麻烦。 这也是高玉寒要除去他的原因。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不能算普通的嫖客。 所以宋林稍微加以手段,便问出了他的所在。 树影婆挲,月色妖娆,他隐身檐下,悄然向屋内张望。 一对男女,正是忘情之时。 烛火明明灭灭,如泣如诉。 那女子在他身下,扭曲辗转,曲意承欢。 他自是英雄无限,万马奔腾,淋漓间如入无人之境。 现在正是好时机。 他悄悄闪身入内,无声地掩住房门。 没有人看见他。 已是巅峰,难已自拔。 他抽出剑来,一抬手挑开了帐帘。 男人甚至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甚至于不及抬起头来,看清眼前这个杀他的人。 他死了,倒在那女子身上。 宋林嘘一口气,收起剑,抱拳向那女子道:“惊了姑娘,抱歉。” 可那女子却并没有象宋林想象中的那么惊慌失措,她推开身上的男人,缓缓坐起身来,凝白的身体一丝未挂。 宋林不由自主低下头去,他正欲转身走出房门。 却听得那女子幽幽道:“就这么走了吗?哥哥。” 他浑身一个颤抖,如遭雷击。 那声音……那声音…… 僵硬地转过身去,宋林看到那双熟悉的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眼眸。 “屿……瑶……” 屿瑶悠然一笑,慢慢走到他跟前,冷冷道:“又见面了呢,哥哥。” 废弃的古庙。 野草丛生的石阶。 漆褪斑驳的佛象。 他们把积满灰肮脏的布幔绞成一团儿,身体在布幔下不停地发抖。 因为冷,因为没有食物。 因为大哥哥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外面在下大雨,天黑得象地狱。 今晚,实在是难熬啊! 他们是一对流浪儿,没有名字,流浪儿不需要名字。 他们长得也很象,因为瘦,眼睛很大,晶亮晶亮。 如果不是因为满面的尘垢,任何人都应该承认,他们是漂亮的孩子。 “不行,我睡不着。”其中一个跳起来,坐在地上望着门外发呆。 另一个蹬一蹬脚,扯过他的布幔,打个哈欠懒洋洋应道:“睡吧,醒着更饿。” “这饿着肚子,怎么睡哟。”他捧着肚子,狠命地按着。 “过一阵就不饿了,熬过今晚,明天再去街上看看,说不定会有好运的。” “大哥哥已经好几天没给我们送东西来了,他到哪里去了啊?” 另一个不应声。 “我说你怎么不应我啊,不会饿昏过去了吧。” “嘘……”另一个也坐起来,抱着布幔警惕地瞅着门外。 “喂……怎么了!” 他的神情怪怪的:“我闻到食物的香味……” 沉默。 空气里一股潮湿的霉味。 雨稀里哗啦地仍下。 起初坐起来的流浪儿打了个哈欠。 另一个又说:“你听到我说的没有,我闻到食物的香味。” 起初坐起的那个摇摇头,抢过他手里的布幔,独自钻进去,“看来,睡不着的人是你。” 他正欲没头没脸睡下,见同伴呆呆地望着庙门口,一双眼瞪得老大。 然后,他也看到了。 青衣,青伞,青篮。 一个浑身青色的女人。 她象雨中的幽灵,突然在黑夜中出现。 她缓缓走上乱草掩盖的台阶,然后一点点,走到他们面前。 她把伞收下来,姿势优美地抖了抖伞上的雨星。于是,他们看到她的脸。 一瞬间,他们都呆住了。 她挽着双花髻,肩头垂两条辫子,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有些冰冷,可她的脸,却美得令人觉得窒息。 可是接下来的事,却更让两个孩子觉得不可思议。 那美丽的女人拿下手中的篮子,从当中拿出一包油纸包的东西,递到他们眼前。 油纸包散开来,里面是金黄色,香喷喷的一只鸡。 这色泽,这香味,两个流浪儿几乎要晕过去。 “没有毒的,你们尽管放心吃。”她的声音很温柔,听上去软软的,很舒服。 不管有没有毒,他们已经忍不住了。 对终日吃不饱的人来说,宁可被毒死,也不愿被饿死。 青衣女人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吃相,嘴角滑过一丝淡淡的笑容。 “慢点吃,小心噎着。” 鸡真是十分美味,两个流浪儿打娘胎出来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们一边吃,一边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平白无故对他们那么好。 而且,她还那么美丽。 “你们几天没吃东西了?”她柔声问道。 两个流浪儿扳着黑黑的手指数数,然后摇了摇头,“数不清了。” 她同情地笑了笑,“怎会?” “以前有位大哥哥经常会送东西过来,还陪我们,现在他不来了。我们也就没吃的了。” 青衣女人眼睛一亮。“大哥哥?” “是,大哥哥人很好,他不嫌弃我们,有时还跟我们一起睡。” 青衣女人皱皱眉,“那你们知道这个大哥哥叫什么名字吗?” 流浪儿抓抓脑袋,“他说过,我们不识字,就忘了。”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她不甘心,“再想想……” 流浪儿皱起眉头。 另一个流浪儿眨了眨晶亮亮的眼睛,“好象是……好象是宋……什么的……” 女人眼皮一跳,“宋林?” “对对对,好象就是的。” 女人木立当场。 “据说他是出身名门的公子哥儿,家教很好的。” 另一个插嘴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不是普通人,那气度,那风采,只有名门公子哥儿才有的。” “象他这样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我们那么好。” 女人眼神呆滞,若有所思。 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高玉寒还是派人跟踪了宋林。 在她重用一个人之前,她习惯于先调查清楚他所有的一切。 像他那样的人,为何要到青龙会来? 宋家庄在中原武林也是地位显赫,虽说比不上青龙会势力庞大,但宋家庄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必要依附青龙会而活。 那他加入青龙会的目的是什么? 她觉得他背后的目的绝对不单纯。 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她已经没有办法再依赖星魂了。除了宋林,她还能指望谁? 她只能选择相信他。 高玉寒看了看眼前两个蓬头垢面的孩子,“他怎么和你们认识的?” 一人答道:“我们在街上乞讨,他见着我们,便把我们带到这里,几乎每天都会送些吃的东西来。” “不过,现在他已经好几天没送东西来了。” 他低下头:“其实我们也知道,他毕竟和我们是不同的,怎么能和我们一直呆在一起呢?” 沉默。 高玉寒黯然垂首。 她低声道:“不,他会回来看你们的,也许,这几天他有事抽不开身吧。” 流浪儿笑道:“也许,他去陪大姐姐了吧。” 高玉寒眉一挑:“大姐姐是谁?” 另一流浪儿道:“大哥哥有一天回来和我们说的,他说他认识一个大姐姐,很漂亮的,穿一身红衣,象天上的仙女。 高玉寒喃喃:“一身红衣……” 流浪儿又道:“他还说这个大姐姐是青龙会的龙头,而青龙会是江湖上最大的组织,所以这个大姐姐十分厉害。 高玉寒怔住。 流浪儿道:“他还说他加入了青龙会,大姐姐很信任他,给他单独安排了一个住所。” 高玉寒皱起了眉头。 另一流浪儿续道:“但是,自从他加入青龙会以后,人就变了。 高玉寒说:“变得怎样?” 流浪儿道:“变得愁眉苦脸了,变得不开心了。” 高玉寒问:“为什么?” 流浪儿摇摇头:“不知道。他有一次回来,喝醉了酒,嘴巴里反复咕哝着一句话。” 流浪儿一停,她追问:“什么话?” 流浪儿道:“他说,如果她不是龙头就好了,为什么她偏偏是。” 高玉寒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 流浪儿又道:“其实他不说我们也知道,他会变得不开心,一定是为了那个大姐姐。” 高玉寒怔怔地,眼神悠远,望着远方。 流浪儿眨着眼睛问:“这位姐姐,你可知道,那个青龙会的龙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是不是长得很美丽?” 她一呆。沉默片刻低声道:“她……她……” 流浪儿仰着头看着她。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声音杂乱无章。 一阵风吹入,她的鬓发被吹乱,一丝一丝吹至唇边,她咬着头发一字字道:“其实……她……不……是……一……个……好……女……人。” 流浪儿觉得有些奇怪,他们怀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玉寒的唇边浮上一丝苦笑,她犹似自言自语独自念道:“她不是一个好女人……” 流浪儿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她有些失魂落魄,从怀中取出两只银环,环上有雕花,很精致。 她把两只银环递给他们,“带着这两只东西,别丢了,有什么困难来找我。或许,”她顿一顿,“我会来找你们。” 流浪儿们有些傻傻地,望着她手上的银环,不敢去接。 她嫣然一笑,把环塞入他们手中,“今天的事,别告诉别人。” 流浪儿望着她,半晌,傻傻地胡乱点了头。 她不再言语,撑起伞,转身走入雨中。 一点青色,渐渐没去。 第17章 美丽谎言 西门吹雪在擦剑。 他有一把很漂亮的剑,乌木柄,银雪锋,古朴典雅。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用这把剑了。 剑早就没了血腥味,只有淡淡的白雏菊香,隐约飘逸。 他用白雏菊瓣封了它,一封就是二十多年。 剑锁在红釉木箱中,锁已生锈,他把它撬开。 箱底压一层花瓣,年久,难免失色干枯,可暗香残留。 西门吹雪自花香中重新找回失落的青春。 他很用心地擦剑。 一遍又一遍。 家仆推门进来,他对西门吹雪说:“老爷,王起的后事已经安排好了。” 西门吹雪沉吟片刻道:“好。” 家仆又问:“您打算何时起身?” 西门吹雪答道:“现在。” 隐翠阁。 灯下,是一桌的好酒好菜。 桌边,是两个酒醉半酣的人。 宋林陪高玉寒喝酒,他斟满,她便一饮而尽。 高玉寒的脸上,已经涌起淡淡的红潮。 她对宋林说:“叶开身边的那个跟班的不好对付吧。” 宋林一边斟酒,一边道:“的确不好对付。” 高玉寒欣赏地看着他,“你一定用了些手段吧。” 宋林微微一笑:“我只求结果,不问方法。” 高玉寒点点头,道:“很好,这是我教你的。” 宋林一怔,她何时教过他? 高玉寒吞下杯中物,又说道:“没留下什么破绽吧。” 宋林胸有成竹道:“天衣无缝。” 高玉寒笑了,她说:“每次你办事,我都是很放心的。” 她放下酒杯,随即麻利地斟满,琼汁玉露,在灯下如一泉飞瀑,洒出一片流光。 宋林清秀的脸着流光辉映,眉目间神采飞扬。 她把酒杯推给他,柔声道:“你喝。” 宋林皱了皱眉,一口气闷下酒。 酒很烈,他听到高玉寒清脆的笑声:“你总是那么听话。” 宋林两道秀气的眉毛拧得更紧。 酒气上涌,五内俱是蒸腾。他又听得高玉寒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你杀他们?” 宋林想了想,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他含糊道:“龙头自有自己的打算。” 高玉寒的神情变了。 宋林心一惊。难不成是他说错话了? 灯光下,高玉寒的脸朦朦胧胧。她眯着眼睛妩媚地笑,“你说错话了,呵呵呵……” 宋林忙低头道:“属下知道。” 高玉寒接着道:“你应该说……”她压低声音,凑过身来,款款道:“姐姐要我杀的人,那个人就该死。” 宋林猛地抬起头。 他看到面前这个女人朦胧的眼睛里温柔的光彩。 他明白了,这是一个女人看着自己的情人时的眼神。 他心里面突然有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他反反复复地咀嚼着这句话,然后一字一字应道:“不错,姐姐要我杀的人,那个人就该死。” 高玉寒的脸上,浮现满足的笑容。 她说:“那你肯不肯再为姐姐杀一个人?” 宋林有些生硬地问:“姐姐要我杀谁?” 高玉寒半醉的眼睛突然睁大,她恨恨道:“叶开。” 宋林沉默了。 “怎么,你还是不肯答应?”她失望地垂下头,有些凄楚。 宋林慌忙道:“不,我答应。” 她笑了,一丝得意的狡黠滑过唇边。 “不过……在这之前,“她缓缓转动酒杯,“你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他握拳爽言道:“龙头请吩咐。” 高玉寒轻声道:“紫云山庄。” “紫云山庄?”宋林皱起眉头,“紫云山庄庄主杜云霄是以前上官龙头的老朋友,可上官龙头死后,青龙会就一直没和紫云山庄有过多的来往。龙头这次去所为何事?” 高玉寒叹一口气,“青龙会最近内忧外患不断,叶开集众公然与青龙会为敌,而青龙会中我最信任的几个下属又相继遇害。如果不是到了这种地步,我又怎会去找他?” 宋林看着她,不说话。 高玉寒又道:“自我继位后,曾几次三番派人邀请杜云霄来青龙会作客,可他一次都不肯来。我心下清楚,他定是不服我这一介女流,不愿与我交好。故几次三番全都避而不见。” 宋林沉思片刻道:“那龙头此去,那杜云霄只怕也未必肯出面相见。龙头又何必与自己难堪呢?” 高玉寒道:“杜云霄虽狂妄,可紫云山庄的势力不容小视,青龙会若得他相助,必能渡过此难关。” 宋林点点头。 “不管成功与否,我都要亲自走一遭,希望那老头看在昔日上官龙头的面子上,予以援手,帮助青龙会走出困境。” 宋林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然后仰头喝尽杯中的酒,渐渐陷入了沉思。 孟星魂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没有明月心,没有姐姐,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变得更沉默,可是他没有。 他学会了自言自语。 当他思念明月心的时候,他让自己变成明月心。 明月心说话的声音是飞扬的,他提高声音笑着对自己说:“流星,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苗疆。” 然后他傻傻地笑。 望着满天的星空傻傻地笑。 这是她给他永远的承诺,也是他给他自己永远的希望。 有时候,他也会学着姐姐冷静而温柔的语调,对自己说:“星魂,我们成亲吧。” 于是他又傻傻地笑。 望着跳跃的烛火傻傻地笑。 这是姐姐给他永远的承诺,也是他给他自己永远的欺骗。 他曾经无数次骗过自己,也无数次尝过被骗的快乐。 当一个人沉迷于自欺欺人时,他一定早就体会过谎言的美丽。 孟星魂想到由他亲手编织的第一个谎言。 那是在四年前,他第一次杀人。 姐姐千叮万嘱:“星魂,姐姐不在身边,你千万要小心,随机应变。” 他点点头,揣着流星剑去了。 任何第一次都是新鲜的,杀人也不例外。 他并不害怕,也没有考虑过所要面临的危险。 他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有些懵昧和彷徨。 那个男孩子显然比他要老成,他首先拔出剑来。 孟星魂呆了一呆,也拔出剑来,跃跃欲试。 他甚至于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突然想和这个与自己一般年轻的男孩子比试一番。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总是有些好胜心的。 他只想胜过他,而并不想杀他。 可是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该死的想法几乎送了他的命。 那个男孩子把剑架在他脖子上,望着他轻蔑地笑:“看来你并不想杀我,那就由我来杀你吧。” 孟星魂怔忪了。 生死一发间,他想到姐姐,姐姐会来救他吧,姐姐会原谅他的过失吧。 恍惚间。他在等她。 …… 月夜,高空。 茅草屋。 冰冷的剑锋,僵持的两人。 年轻男孩的嘴角滑过诡异的笑容。他扬扬下巴对他说:“向我求饶吧,我会放了你。” 孟星魂把头昂得高高地,他宁可死,也绝不求饶。 年轻男孩震惊了,他摇摇头,叹一口气说:“一个杀手不该是这样的。” 孟星魂望着他无声地一笑。 年轻男孩说:“看来你一辈子都无法成为一个称职的杀手,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杀了你。” 孟星魂绝望了,并不是因为他危在旦夕的生命,而是因为那个男孩残酷的定论。 他若无法成为一个称职的杀手,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若无法成为一个称职的杀手,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姐姐。 他所有的生存意义,不过是杀人而已。 他对他说:“你动手吧。” 他终究等不到她,她没有来。 已无生望。 年轻男孩微微一笑,他轻轻地咕哝一声,象是自言自语:“你这人真有意思。” 然后他手猛地一偏,刀锋划上星魂的脖侧。 电光火舌间,孟星魂感到一阵晕眩。 他的血溅上年轻男孩的眼睛,他双眼赤红,半人半鬼。 孟星魂很幸运,因为年轻男孩也没有杀过人。 和他一样。 年轻男孩在屋中狂叫,几近痴狂。 孟星魂把握住了机会。 他把他的流星剑送进了他的胸膛。 流星剑诡异的光芒划破黑暗的沉默。 美丽的银光,美丽的流星剑。 他还是杀了他。尽管他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杀手。 月色仍是一般清明。 茅草屋内死寂,阴冷。 孟星魂觉得昏昏欲睡,他倒下去了。 他望到窗外清明的月色。 忽然间…… 他看得清楚。 月色下,残破支疏的窗槛前,一张苍白幽冷的脸。 那张脸白得有些过分,冷得让人心寒。 是她。 她在看他,她冷冷地看着他。 她在窗外冷冷地看着他。 孟星魂摇摇欲坠。 他倒在年轻男孩的身边。 月光渐敛,渐暗,渐昏晕。 风动枝摇,寒鸦惊起,茅草屋顶哗啦啦地响。 孟星魂绝望了。 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对自己说:“那不是姐姐。” 那不是姐姐,那是谁呢? 那双冰冷沉静的双目,她是谁? 第18章 途中遇险 芳草萋萋,山风拂面。 他带着她来到这无人问津的山村野舍。 “屿瑶,这是你的新家。”他温语道。 她抬头看了看,质朴清寒的农舍,仿佛隔世般地空灵。 宋林有些愧疚地说:“屿瑶,现在我没有能力让你住得更好,但今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相信我!” 屿瑶阴沉着脸不语。 “饮食起居我自会派人照顾你,我也会经常过来看你……” 屿瑶抬头漠然地看着他,冷冷道:“为什么让我离开百花楼?” 宋林呆了呆。  屿瑶又道:“我在百花楼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让我离开那儿?” 宋林激动道:“你愿意留在那儿吗,你愿意留在那儿任由别的男人……”他说不下去。 她笑了笑,有些鄙夷地抬眼看他,慢慢道:“有什么区别吗?跟你……还是跟别的男人?” 宋林瞪大了眼。他甚至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屿瑶她,竟然会……  这竟然是他熟悉的那个屿瑶? 她悠然一笑,慢慢贴过身去,紧紧抱住他。 他突然整个身体如遭雷击般僵硬。 她不放过他,双手摸索至他腰间。 她腻着声音贴在他耳边轻声软语道:“你难道就不想再跟我……” “不……”他愤然推开他,浑身不由自主地发抖。  她的嘴角滑过一丝讥笑,斜眼看着他。“怎么了,你现在不愿意了吗?”她轻哼一声:“你不是说过你一直很喜欢我,会爱我到永远的吗?” 她突然仰天长笑,然后恨恨地看着他:“现在的你,倒是没有忘记你真正的身份呢?亲爱的哥哥?” 宋林痛苦地闭上双眼,“屿瑶,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屿瑶冷冷地别过头去。 宋林道:“你可知道,自你离开以后,我一直在找你。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只知道,不管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你。” “只是没想到,”宋林神情痛苦:“我会在那里遇到你。” 屿瑶冷笑:“你母亲当时把我赶出宋家庄,我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你可知道这段时间我经历了什么?” “我为何会在百花楼,为何会沦落至此地步?难道这一切不是拜你所赐吗?” 宋林低下头去,“我对不起你,屿瑶,你恨我吗?” 屿瑶冷声道:“我恨不得杀了你。” 他叹一口气,转过身去,“你可知道,我是怎样把你从百花楼里赎出来的吗?” 屿瑶不语。 他接着道:“我答应了老鸨一个条件。”他的表情很怪异,“她要我去杀一个人。一个月内,如果我能办到,你便获得了终身的自由,而如果我办不到,你仍然要回百花楼。” 屿瑶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 宋林看着她的双眼道:“可是她要我杀的那个人,我并不想下手。” 屿瑶道:“为什么?” 宋林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一阵山风吹过,吹起他白色的衣袍。  屿瑶看到他藏在衣袍内紧紧握成拳状的双手,手上青筋突现,很可怕。  屿瑶禁不住一阵颤抖。  烈日当空,正是正午时分。  高玉寒一身破旧的粗布衣裳,背青麻布袋,脸上还有显而易见岁月留下的沧桑。  宋林也是一样,一身破烂打满布丁的外褂,肩上还扛着一柄锄头,只是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比高玉寒更深,更明显。  两人在路上缓缓而行,无论是谁一眼望去,都会认为他们是寻常的一对农家夫妻。  高玉寒对自己的易容术还是非常满意的。  自午阳大道,过天武门,一路上都风平浪静,静得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头。  一路上偶见赶路行人,却也未见有什么奇怪。  宋林抹一把头上的汗珠,凑近高玉寒小声道;“龙头,前面就是鬼哭林了,我们要多加小心。”  高玉寒点点头。  鬼哭林是去紫云山庄的必经之路,林内高树参天,密不透光,无论白天黑夜,均是迷雾缭绕,鬼气森森,偶而还可听得鬼哭狼嚎之声,故名曰鬼哭林。  如果敌人在林中埋伏,那一定难以防范,异常凶险。  高玉寒的心逐渐抽紧。  两人小心翼翼地踏进林子。  林内果真古树参连,阴气蔽日,虽是正午,但几乎看不到一丝日光。  高玉寒紧挨宋林,小声道:“我留意四周,你注意脚下。”  宋林轻声答应。  两人缓缓前行。偶而听得头顶风声飒飒,却也未见异常。  又走出几十开步,却听得一声刺耳的怪叫声响起,尖锐破空。  “小心!”宋林一把抢过身去,挡在高玉寒面前,同时迅速地从肩上的锄头中抽出一把银光闪耀的宝剑。  高玉寒想要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她心中轻轻叹口气,他毕竟太年轻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头顶飒飒声猛然加剧。  一个物事从上到下俯冲过来,同时发出尖锐的怪叫声。宋林蓄势待发,正欲迎上前去,却被高玉寒一把拉住。  “快低下头……”她拉他迅速伏在地上,以脸贴地。  那物事在他们周身盘旋几周后,却也并不攻击,发出几声怪叫后,才慢慢离去。  高玉寒和宋林慢慢抬起头来。  宋林松了口气,“原来是只怪鸟。”  高玉寒面无表情道:“来了,终于要来了。”  宋林笑了笑道:“龙头,森林中有鸟,并不奇怪。”  “不,”高玉寒道:“这不是普通的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要行动了。”  宋林皱了皱眉:“他们?” 正在此时,两人又听到了那刺耳的怪叫声,似乎就在附近,几步开外。  宋林叹道:“阴魂不散。”  高玉寒皱起了眉头。  “这一次把它结果了吧,”宋林拔出了剑。  刺耳的怪叫声越来越响,但却不如刚才来的快。  而正在此时,两人觉得眼前一亮,森然几点寒星伴随着刺耳的声音急然而至。  “快躲开,”高玉寒一边推开身边的男孩,一边展动身形,避开这点点寒光。  她站稳身形,见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地上,树干上,还是树叶上,都散发着点点绿色的星光。  她仔细定睛看去,不由地一楞,那星罗密布的暗器,竟是一把把泛着绿光的梳子,每一把梳子都是晶莹剔透,妖艳无比。  而毫无疑问地,每一把梳子上都淬了令人胆寒的剧毒。  “琉璃梳……”高玉寒失声道。  “高龙头好眼光,居然认得老朽的这个宝贝家子。”一个苍老而阴阳怪气的声音缓缓响起。  随即,一个老者慢慢从林中走了出来。  他的模样可以说奇怪之极,满头的银丝上插满了各种颜色晶莹剔透的梳子,而肩膀上则停着那只怪鸟,怪鸟的颜色,亦是明艳缤纷,绚烂无比,与他头上的各色梳子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可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样的打扮,却出现在一个年迈而苍老的老人身上,未免太过于奇怪了。  高玉寒又露出了从容的笑容,“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您老人家……”  那怪模样的老人也笑道:“高龙头的这身易容术着实厉害,差一点骗过老朽我的眼睛。”  高玉寒仍是淡淡地笑着:“您真爱说笑,这哪呢骗过您老人家呢,最后还不是给看穿了吗?” 那老人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他拔下头上的一只梳子,慢慢地梳着那只怪鸟的羽毛。“多亏了它啊,我那宝贝儿子,如果不是它,先前那小兄弟也不会轻易地拔出剑来。”  高玉寒的脸色有些难看。  宋林忍不住低下头去。  “不过呢,”那老人暗哑的声音复又响起,“你也不要怪他,就算他不把剑拔|出来,我也一样能够识破。”他笑了笑,牵扯起纵横交错的几十条皱纹,“平常的农家夫妇,可没这份胆量进鬼哭林。”  高玉寒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盯着眼前这个老者道:“我只是不明白,平日素无来往,老人家为何要挡我们的路?”  老者笑了笑,淡淡道:“江湖上千丝万缕的恩怨情仇,谁又能理得清呢?”  高玉寒笑了笑:“能请动您老人家的人,想必也是一位大人物呢!”  “哈哈,老朽也是受人之托,高龙头若是能原路返回青龙会,不去那紫云山庄的话,老朽就不会再与龙头为难。”  高玉寒坚定道:“可惜这紫云山庄我今天是去定了!”  那琉璃梳老人阴阳怪气地笑了笑道:“那老朽今天就只能领教一下高龙头的功夫了。”  高玉寒脸上寒霜渐敛,片刻过后,只见她突然一拱手对老者说道:“老人家,得罪了。”  话音未落,手中已多了一把银光闪烁的小剑,猛然间急攻而上。  “龙头……”宋林不敢怠慢,迅速前去助阵。  一时剑气森然,寒光流动,三人纠缠在一起。  “小心他的暗器!”高玉寒小声道。  宋林堪堪避过几点绿影,额头已慢慢渗出几点汗珠。  高玉寒眉头深锁,脸上已有忧色。  那老人却是体力超绝,且有暗器和那怪鸟助阵,他们两人联手,却还是久攻不下。  高玉寒突然变招,转动身形,贴近宋林快速道:“往西北边走,那边有人接应。”  宋林道:“明白。”  两人佯装落败,一边虚应接招,一边往西北方移动身形。  而那老人却仍是紧追不舍。  转眼,便到了森林的末端。  一条晶莹闪耀的小河横亘在眼前,而河面上,却赫然停着一艘小木船。  “上船!”高玉寒叫道。  宋林点点头,与高玉寒两人一前一后跃上小船。  船上果真有人接应,高玉寒吩咐那人道:“连叔,快划船。”  那被唤做连叔的人手法娴熟,转眼已把船划出数丈。  而那满头梳子的怪老头却并没有追上来,而是在岸边看着他们远去。  宋林问道:“龙头,他为何不追来?”  高玉寒笑道:“因为他不敢。”  “不敢?”  高玉寒说道:“江湖传言道,琉璃梳老人暗器功夫天下绝顶,几乎无人能及,但却有个致命的弱点,你知道吗?” 宋林摇摇头。 高玉寒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他和他的那只宝贝怪鸟都有恐水症。”  “恐水症?”  “不错。”  宋林想到他们刚刚离开岸边时那怪老头望着这一片河水脸上露出的惊怖莫名的神情。  “原来如此。”  “难怪龙头要把他引到此处。”  高玉寒点点头道:“要不是我事先安排人在这里接应,只怕我们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逃脱。”  “只是从这条水路过去,要绕好大个弯,只怕要多花几天时间才到得了紫云山庄了。” 宋林叹一口气:“都怪我太莽撞了。”  高玉寒笑了笑,淡淡道:“怪不得你,那琉璃梳老人何等人物,又怎会识不破我们的伪装。”  她望向船外青青绿水,独自叹道:“只是这一路过去,不知前面还有多少凶险等着我们呢。”  宋林不语。  小船在河中缓缓而行,一路青山绿水,风光迤旎。  渐渐已近黄昏,只听得耳畔水声悠悠,抬眼又见迟暮余晖,周遭山水朦胧,恍在梦中。  高玉寒问道:“连叔,到衢水岸还要多久?”  那名唤做连叔的人也不回头,径自答道:“回龙头,今晚赶一夜,应该是能够到了。”  高玉寒道:“那辛苦你了,连叔。”  连叔也不再回话,仍是默默地撑着小船稳稳当当地前进。  宋林望着船头的连叔,眼神突然之间变得有些怪异。  而船头的连叔却也有意无意地转过半边脸来,蓑帽下遮掩的双目,隐约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宋林禁不住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高玉寒觉察到他的异样,问到:“怎么了?”  宋林低头,淡定自若的笑在唇边滑过:“不,没什么。”  高玉寒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  天渐渐暗了下来。  周围越来越安静,只听到哗哗水声,在空洞的夜晚单调地回响。  “龙头,我一直不明白……”宋林突然说道。  “什么事?”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要和你作对,与你为难?”  高玉寒看着他,笑了笑:“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我不明白,你是个好人,至少我觉得是,可是为什么这么多人要阻碍你,甚至于……甚至于……”  “甚至于要杀我是吗?”  宋林点点头。  高玉寒笑了,牵扯起易容后脸上留下的纵横交错的皱纹。  “如果我告诉你我杀过很多人,你还会认为我是个好人吗?”  宋林叹道:“我……”  “你错了,我本就不是一个好人,我杀了很多的人才勉强走到今天这一步,所以有很多人恨我,想要杀我。”  “有些人是为了复仇,有些人是为了名利,就象我还是赤龙坛坛主的时候,曾经窥伺着青龙会龙头这个位子一样。”  “他们想要杀我,就象是当初我想要杀了那些阻碍我前进的人一样。”  “对于他们来说,即使我是个好人,他们也一样会杀我。” 宋林皱起了眉头。  高玉寒又道:“就如那琉璃梳老人所说的一般,江湖上千丝万缕的恩怨情仇,谁又能理得清呢?”  宋林道:“可是龙头……”  高玉寒打断他,“明天上岸后我们还要继续赶路,趁这当子交替着睡一阵吧。”  宋林想了想道:“龙头还是您先睡吧,我不困。”  高玉寒看了看他道:“好吧,等一下我自会醒来替你。”  夜越来越深沉。  四周静得出奇,轻舟过处,两岸山势陡峭,怪石耸立,形态狰狞。  哗哗的水声在空寂的山谷间回荡,让人觉得寒意阵阵,禁不住头皮发麻。 船头的连叔不紧不慢地划着小船,船在风平浪静的夜晚缓缓地前进。 高玉寒以肘支着船沿,闭着双眼似沉沉睡去。 宋林看着她,突然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 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大权在握,却似乎无限孤独。 她成熟美丽,却独揽风尘气质。 她看似温柔娴静,却心计深沉。 她杀人无数,可却又不象那些罪不可恕的坏人。 她是他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的女人,如此地特别,如此地与众不同。 正在沉思时,船身突然一阵晃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高玉寒警觉地睁开眼来。 刚才还风平浪静的水面突然之间涌起阵阵波浪,使得小船不停地左右晃动。 无风不起浪,这平静无风的夜晚,水面怎会平白无故地波涛汹涌呢? “连叔,怎么回事?”高玉寒惊呼。 那个唤做连叔的人却似聋了一般头也不回地在船头独自撑着桨。 宋林心中暗暗叫道:“不好,怕是着了道了!”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水流越来越急,慢慢地围绕船体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船体剧烈地颤抖颠簸。 两人紧紧拉住船沿,咬着牙试图固定住身形。 仓惶间抬眼望去,那个唤作连叔的人早已失去了踪迹。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高玉寒在心中暗暗叫苦。 没想到自己道高一尺,对方竟是魔高一丈。 暗涌越来越大,小船已如风中的落叶,在巨浪中翻滚挣扎,没多久便支撑不住,从中间彻底断裂开来。 两人双双落落入水中,顷刻便被无情的巨浪吞噬。 第19章 凄冷夜梦 雨越下越大。 孟星魂走进林子深处。 他穿一身蓑衣,戴斗笠,遮住大半脸,看不清面目。 流星剑握在他的左手上,他把右手藏起来,虚虚幻幻。 林子的深处,越发地黑暗。 他深一脚浅一脚,重复着当时错误的路。 雨顺着帽沿边儿流下,汩汩若细流。 蓑衣也是尽湿。里头的衣服,出奇地阴冷。 他终于走到那里,明月心的墓前。 姐姐言出必行,她真的为明月心立了墓。可墓上没有名字。 他知道她很恨明月心,也许从看到她的第一天起,她就恨上了她。 孟星魂记得高玉寒说过,“我找这姑娘来给你看病,可我这心里却慌得紧,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会出事。不过,为了能让你的病好,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姐姐的预感是正确的。 因为明月心的出现,让他改变了太多。 他开始试图挣扎,试图改变姐姐为他安排的人生。 而这种挣扎,使得他几乎与姐姐反目。 一切的一切,都缘于这个明朗,快乐的女孩子。 他叹一口气,把斗笠拿下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他的眼神依旧清亮,可却似藏上了太多的东西,太多的沧桑。 他慢慢伸出藏着的右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握得住这把剑。 手在抖,心也在颤。 他吸一口气,猛地把剑拔|出来。 美丽的银光,美丽的流星剑,在夜色中划过一道绚亮的彩虹。 在青灰色幽冷的石壁上,他拼尽全力,一字一字刻上她的名字。 明……月……心…… “我叫明月心,你叫流星,有意思。” “这不是中原的名字,我是打苗疆来的。” “这叫姻缘糕,专为天下有缘男女而做。” “小哥心中若有喜欢的姑娘,就写下她的名字吧。” “只是写的时候,彼此不能让对方看到,写完后便一口吞下。如果心意相通,彼此写下了对方的名字,那两人今生便能永结连理。” “写一个吧,小哥,看这位姑娘已经在写了。” …… 他倒下去,似用完全身力气。剑扔在泥中,人倚在石壁上,痴痴傻傻。 他吃力地挪过身去,露出石壁上的字。歪歪扭扭,看不真切。 只有他知道。 他终于还是写了她的名字,虽然已经太迟。 雨打在石壁上,顺着石上的凹槽流下,曲曲弯弯。 他把头靠在石壁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嵌着凹槽缓缓地勾画……她的名字……她的音容笑貌。 明……月……心…… 雨声中,隐隐传来他的咳声。 他弓着身子,象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一边喘一边咳。 咳到筋疲力尽,咳到万念俱灰。 他不停地咳,仿佛这样,才能倾诉他对她的思念。 “流星,让我把把脉。” “流星,快把药吃了。” “流星,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流星……” 他疲累地闭上眼睛。 于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有雨声,哗哗哗…… 凄冷的秋夜。   望星楼内没有一点光亮。 桌上的残烛早已熄灭,只留得一室沉沉的黑暗。 高玉寒从梦中惊起,一摸枕边,他不在。 “星魂……”她唤他。 久久地,竟不见答应。 无奈,整了整零乱的发丝,披衣下床。 深秋的天气已略有寒意,直渗进骨髓深处,冷得发紧。 高玉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怕冷,也怕黑。 摸索着来到烛台边,抖抖索索地想划个亮子,可发觉蜡烛竟全部燃尽。 “星魂……”她再唤他。 仍是没有人应答。 寒冷,黑暗,以及空无一人的寂静,无声无息地把她的整个人包围。 高玉寒感到很害怕。 “星魂……”她把望星楼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但仍是找不到他。 他到哪里去了? “星魂,快出来,不要丢下姐姐一个人。”高玉寒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黑暗中的望星楼内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高玉寒觉得这不是她熟悉的望星楼。 好象所有的一切,全都不对劲。 “星魂,你在哪里?”高玉寒觉得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不可闻。   她绝望了。 就在此时,她听到自己的背后,似乎隐约传来了呼吸声。 她猛地回头。 看到的是一张笑脸。 亲切的笑脸。 孟星魂还是跟往常一样,笑得很纯真。 高玉寒的心放下了,“星魂,你到哪儿去了,吓死姐姐了。” 他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笑着。 高玉寒凑过身去,如常般攀上他的肩膀:“以后答应姐姐,不可以再吓姐姐哦!” 可是他却奇怪的退后了一步,高玉寒的身体没有止住,一下子撞在了他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自己的眼前,突然闪起了一片亮晃晃的白光。 这团白光,居然越来越亮,在黑暗的望星楼中,刺得人睁不开眼。 高玉寒已经说不出话了,她觉得喉口象是被塞了东西。 孟星魂的手中,举着一把亮晃晃的匕首,他的手缓缓地举高。 而那把可怕的匕首,正对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最亲最爱的姐姐。 “不……不……”高玉寒摇头,慢慢地向后退。 他仍是一如既往地笑着,得意地笑着。 他不慌不忙地步步逼近。 她退到了墙角,已是死路,无处可逃。 他咧开嘴笑了,胜利者的笑容,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愤怒,怨恨,绝望的怒火,象是要把她吞噬。 她惊呆了,她从没看到过他这样的眼神。 那不是她的星魂! 而此时,他已不再迟疑,手中的匕首,猛地往下扎去—— “不要——星魂……”高玉寒凄厉的喊叫声,久久地在山谷中回荡。 恍然惊醒。 泪眼婆挲中,朦胧现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容。 是他,宋林。 高玉寒喘着气,发觉自己满脸的泪水。 望星楼,星魂,一切的一切,竟是一场凄苦的夜梦。 如此地痛苦,如此地不堪。 她觉得自己被折磨得筋疲力尽。 “龙头,您做恶梦了。”宋林关切道。 她点点头,挣扎着想要爬起,可发觉竟然一点力气都没有。 宋林扶住她肩膀,温柔道:“天还未亮,您再睡一会儿吧。” 那日落水之后,也是两人命不该绝,竟被水流冲到了这个山洞里。 死里逃生,两人都已精疲力尽,只能稍作休息再做打算。 高玉寒抹去脸上的泪水,别过身去,闭上眼,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 她没有看到宋林脸上古怪的表情。 而此时,宋林慢慢地,把背在身后的手现出来。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亮晃晃的匕首。 匕首在他的手中,闪着幽幽的森冷的白光。在空旷黑暗的山洞中,显得异常地诡异可怖。 而这把匕首—— 跟高玉寒梦中出现的,星魂手中的那把匕首—— 一模一样。 纱幔轻卷,水气迷蒙。 空气中萦绕着潮热浓馥的香气。 丫环小翠自山野间采来的各色野花,此时被一双洁白玉嫩的双手轻轻揉动着。 屿瑶的皮肤在温热的山泉浸润下,愈发显得通透白皙。 幽幽的香气在房间内氤氲飘荡。 她把整个人浸没在水中,看到隐约一点香肩,羞羞地露出来。 水面上,漂浮着各色艳丽的花瓣。 屿瑶似乎很享受这场沐浴。 自从百花楼出来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的洗一场了。 她脸上飘着片片桃红,感觉整个人舒服极了。 宋林已经很多天没有来看她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想到了他,她突然觉得心口一阵难过。 是为了他难过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应该恨他,应该不原谅他。 可是,为什么,她却做不到。 她竟然有些担心他,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可好。 屿瑶觉得现在的自己奇怪极了。 她摇摇头,可能自己是被蒸腾的水气醺昏了头,所以才会思绪浑沌。 她从水中站起,就象是一块无暇的出水白玉。   慢慢地,她从木桶中走出,身上晶莹的水珠若珍珠般滴滴滚落。 可是,她突然发现,丫环小翠放在卷帘后干净的衣裙不见了。 是小翠拿走了吗? 那个粗心的丫环…… 正在此时,她听到房间里传来脚步声。 大概是小翠把衣服又拿来了。 可是—— 纱幔被人轻轻地挑起,挑起它的却是一把黑色的洒金折扇。 然后,她看到一张男人的脸。 屿瑶忍不住尖叫。 可是那个男人却不慌不忙的走进来,手中捧着小翠刚才为她准备的衣裙。 他有些得意地笑着,“屿瑶姑娘,我找了你很久呢!” “谢公子……”她也认出了他。 他叫谢追风,是游龙谷谷主谢侯殇的干儿子。 屿瑶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以前曾经是百花楼的常客。 谢追风把手中的衣服扔在地上,然后毫不客气地一把把屿瑶抱在怀里。 屿瑶不依,拼命挣扎。 她已经从良,已经离开百花楼。怎可再任由这个男人…… “不要……” 可是没有人听到她的呼喊。 没有人来救她。   小翠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去了。 屿瑶觉得自己就象是待宰的羔羊,势单力薄,柔弱无助。 “哥哥……”她在喉口呜咽着,她要他来救他。只有他能救她。 在这样的时候,她想到的居然是他。 那个同样曾经侮辱过她的男人,她居然想到了他。 可是,他在哪里? 第20章 意外获救 宋林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 支离残破的碎梦片断交替反复地出现。鬼气森森的密林,树缝间透下的刺眼的阳光。 高玉寒疲惫憔悴的脸,在他眼前摇晃。 他猛然惊醒。 “小姐,他醒了。” 陌生而尖细的女声,遥远而不真切。 宋林缓缓睁开眼。他看到一张女人的脸。一个年轻女人的脸。 她乌发垂肩,明眸粉颊,不过十七八岁光景。 那女子轻展笑颜,柔声问道:“你醒了?“ 宋林挣扎着坐起,忍不住发问:“这是哪里?你是谁?” 那女子皱眉道:“原来你不知道这是哪儿?” 宋林无奈道:“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那女子刚要答话,却听得旁边另一个女子道:“小姐,你莫要听他胡说,他肯定是个刺客。” 那女子笑了笑,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林一眼,娇声道:“我看他倒是不像。” 宋林无奈地摇摇头。 那女子道:“这里是游龙谷。我叫谢婉清。是我救了你。” 见宋林有些惊讶,她又道:“我只是不明白,你又怎会在圣水林中出现?游龙谷与世隔绝,你又是怎么闯进来的?” 宋林道:“我们也非存心打搅,只是慌乱间迷失了方向。” 谢婉清问道:“你还有同伴。” 宋林沉吟片刻道:“还有位女子。中途走散了。” 谢婉清黑眸一闪:“你的妻子?” 宋林尴尬道:“不,是我的姐姐。” 谢婉清道:“你的姐姐,我们倒没有看到。当时就看到你一人晕倒在地。” 宋林皱起了眉头。他暗暗沉思:“龙头,你在哪里?” 谢婉清见他不答话,便又说道:“你在这里安心静养。等你好了,我便带你去寻你的姐姐。” 宋林只能笑而言谢,刚想借力坐起,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别急……”谢婉清像是看出他的疑惑,她连忙问道:“你们是不是喝了圣水林的水?” 宋林点点头,当时两人步入这重重密林,又饥又渴,还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寻得一方清泉,两人俱是痛饮一番。 现在回想起来,自喝过水以后,就头脑发晕,脚步虚浮,直到最后不省人事。 看来这水有问题。 “我中毒了?”宋林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 “可以这么说吧,但圣水林的水只会让你失去力气,不会要了你的命。”谢婉清解释道。 “只是,我身边没有解药,不然就让你服了。” “不过你放心,”谢婉清脆声道:“我会要到解药的,你等着我,我一定治好你。” 宋林笑了笑,再次抱拳为谢。 他脸上的易容早已脱落,露出年轻英俊的脸容。 谢婉清看着他的样子,不仅觉得有些脸红,忙寻了个理由匆匆走出屋子。 “啊呀,我忘了问他名字了!”谢婉清掩嘴笑道。 “小姐,你随随便便收留一个陌生人,谷主知道要生气的。”丫鬟嫣儿急道。 “嘘……”她轻声道:“千万别声张。” 嫣儿苦着脸道:“可是小姐,到哪儿去找圣水的解药呀!” 谢婉清似是成竹在胸,她明眸一转,继而笑道:“我自有办法。” 西门吹雪回来了。 在落日的余辉中,慢慢踱回银月山庄。 他仍是那么优雅,飘逸,脱俗。 白色的袍子在风中猎猎生舞。 看上去,一切都没有发生。 等待他的,是满园的花香。 白雏菊仍是清雅,与世无争。 他走过他们,一脚一脚无情的踩碎。 老家丁情不自禁地叫:“老爷!” 西门吹雪没有停下来。 老家丁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凄凉。 他想到中原一点红对他说的话。 “你跟王起不同,我不能杀你。” 他胜了他,可他却不杀他。 西门吹雪沉静,慢慢地说:“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想解脱。” 中原一点红轻蔑地一笑:“能让你解脱的,不是我,也不是你一心营造的银月山庄,而是你自己。” 西门吹雪无奈地笑了笑:“我又能做什么?” 中原一点红说:“很简单,扔掉过去的回忆,彻底抛弃。” 西门吹雪明白了。 银月山庄,白雏菊,这些都没有用。 他还是原来的他,原来的西门吹雪。 一开始,他就错了。 表象的东西,可以让人避世,却不能让人真正的解脱。 西门吹雪绝望了。 他一步一步地踩过娇嫩的花瓣,美丽的白雏菊。 与世无争的白雏菊。 人毕竟不是花。 西门吹雪叹一口气,又有谁能真正做到与世无争呢? 两个月后,他离开了银月山庄。 离开了他苦心经营的银月山庄,离开了满园清丽的白雏菊。 离开了他的家。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因为谁也没有看见过他。 西门吹雪的名字,就这样完完全全地从江湖上消失了。 深夜。 游龙谷。 谢婉清一身黑色夜行衣,黑纱裹面,轻灵的身姿无声无息地窜上屋檐。 只见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掀开一块瓦片,随即身形一矮,迅速闪身下降至屋内。 屋里很黑,隐约可见有一排一人高的柜子,柜子上则嵌有一层又一层的抽屉。 谢婉清的目标就是那密密麻麻的抽屉。 圣水的解药就在那些抽屉中的一个。 可问题是:她不知道是哪一个,这上上下下少说也有百余个抽屉,该如何找起? 她努力地回忆上次有人误喝圣水时,她与姐姐来此处取过解药。似乎是第三排的某个地方。 谢婉清慢慢摸索过去,循着自己的记忆,认准了其中一只抽屉。 手刚搭上抽屉的边缘,突觉耳边劲风骤起,一把闪着暗青色光芒的黑色古刀向她的手掌劈来。 谢婉清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抽回右手,闪身往后退去,同时拔出腰间如蛇般纤细的长剑。 来人不出一言,转眼之间已经攻出几招,而且招招凌厉,毫不留情。 谢婉清不敢怠慢,被迫应战,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面目,只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自对方身上传出。 谢婉清自幼习武,身段也颇为灵活。可无论她如何躲避,却总是被这股强大森冷的刀风罩住,难以脱身。 谢婉清心中暗暗叫苦,谁知这灵药阁竟还有人守卫,看来要偷得解药,只怕没那么容易。 正思索着应变之法,对方长刀一甩,顿时一股强大无比的气力向自己握剑的手传来,只觉虎口一麻,手中长剑已然落地。 还未来得及反应,谢婉清只觉颈间一阵冰凉的触感,原来对方的长刀已经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两人僵持不动,对方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这时,她勉强看清了来人。 “云海哥……”谢婉清失声叫道。 那个人她是认识的,他是父亲手下的三大高手之一,或者可以说,他是游龙谷里除了父亲以外,武功最高的人。 他叫梁云海。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似乎从很早很早的时候起,他就在父亲身边了。 他总是不发一言,似乎这沉默寡言的个性,也是与生俱来的。 但可怕的是,也没有人敢招惹他,他手中的刀快得让人胆寒。 “回去。”低沉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梁云海好像早就认出了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云海哥,我想救一个人,可否借我圣水解药一用呢?”谢婉清哀求道。 梁云海没有回应她的话,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但是却抽回了架在谢婉清脖子上的刀。 谢婉清心头一喜,刚想作势去取药,却见梁云海刀锋一闪,已是挡在她的去路上。 “没有谷主的命令,我不能给你。”梁云海冷冷道。 谢婉清气极。父亲怎会重用这么一个死板的人。 也罢,今天要不暂且回去,以后再做打算。 要知道,凭她一人之力,要打赢他,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退至门口,口中轻轻自言自语道:“姐姐,还记得上次你来这儿取药的时候好像没碰到这个人呢。清儿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她独自喃喃低语,可梁云海耳力极好,一字不差全落入耳中。 只见他如死水般的眼中竟闪过一丝光茫,脸上冰封的神色竟有了一丝松懈。 谢婉清没有留意到他神情的变化,她撇了撇嘴负气道:“算了,当我没来过。云海哥,只求你不要告诉我父亲。” 梁云海不语,好似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谢婉清也不再管她,脚底生风,刚跨出灵药阁的大门。却听得身后冷不防传来冷冷的声音。 “你要救谁?” 谢婉清愕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云海哥,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和嫣儿在圣水林发现了他。我觉得我应该救他。他不是坏人。” 梁云海淡漠的眼神似乎涌起了一些波澜。 只见他缓缓转过头去,手掌反转,迅速收起长刀。 “第三排第二个抽屉,拿了速走。”梁云海背着身子冷冷道。 谢婉清心头狂喜,却也不敢多言,生怕他会反悔,忙取了药就走。 待她走远,梁云海闭上眼睛。 时光倒转,往事如梦如烟。 他,衣衫褴褛,精疲力尽,举步维艰。走不出这重重密林,他就永远到不了游龙谷。 可是为何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意识越来越迷糊。 终于还是倒下去了,难道说,心愿未了身先死吗? 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 他拼命摇晃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还是渐渐在流失。 不知何时,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白色,纯净得如同天边的云彩。 尖细的女声,遥遥传入耳中。 “小姐,他大概喝了圣水了。要救他吗?” “为何不救呢?他不是坏人。”温柔而澄静的声音,如聆天籁。 他努力抬起头,想看清眼前的一切。 可是,终究还是徒劳。 他还是晕过去了。 可记忆中那一片纯净柔美的白色,却永远萦绕在他心头。 望星楼。 孟星魂躺在竹椅上,手中还拎着半壶酒。 与酒为伴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很久了。这些天以来,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日升日落,白天黑夜,对他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他唯一清楚的,是姐姐已经很久没来看他了。 姐姐,你现在过得可好? 他落寞地浅浅一笑,又拿起手中的酒猛灌一口。 自那次夜晚来望星楼以后,姐姐就消失了踪影。他也曾悄悄去青龙会找过,却始终找不到她。 他也曾暗暗想过,姐姐会不会真的碰到了困难,甚至于遇到了危险。 他不敢想下去。 现在的他,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手在剧烈地颤抖。现在这只手,已经再也拿不起流星剑了。那天,他的这只手,他的这柄剑,差一点就杀了她。 不知为何,从那以后,每次他想拿起流星剑,他的手就会禁不住颤抖。 也许他的内心深处,早已把这把剑封存,封存在遥远的记忆中。 姐姐,我已经不能再为你杀人了。 你一定不会再需要我了吧。 可是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愿意再杀人了。这样的日子,我早已厌倦了。 为了帮助你坐上龙头的位子,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在我的剑下?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你坐上龙头的位子,就不用再继续杀人了。 可是,我错了。 你又让我杀了一个个对你看似有威胁的人。 包括她,明月心。 她如此善良,如此单纯,她一心为我治病。 可她却因我而死,我将为此愧疚一生。 姐姐,告诉我。这一切,何时才能结束? 是不是只有为你杀人,你才会向我展开笑颜。是不是只有为你杀人,你才会温柔地扑入我的怀抱。 难道这就是我生存的意义吗? 第21章 飞云风波 游龙谷。 她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一身素净的白色长裙,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只用一条白色的纱巾松松地捆住。苍白的脸色,淡漠的眼神。 她来这里,究竟有多久了。 丫鬟随侍在两侧,谁都不敢多言语。这位美人冰冷的神色,像是能把空气都凝固。 谢侯殇来的时候,她仍是一副冷冷的神情。 要不是她随身携带的龙头印牌,他也不知道她竟是名满江湖的青龙会现任龙头。 可这里是游龙谷,不是青龙会。他是主,她是客。他没有被她冰冷高傲的气质给震慑。 “高龙头,幸会。”他淡淡道。 高玉寒瞥了他一眼。四十有余的年岁,长眉入鬓,眼神炯炯,自有一种清逸脱俗的气质。衣饰华贵却不显张扬。他是谁? 他笑了笑,“高龙头想是不记得了,你误闯圣水林,被我谷中人发现,才把你救到这里。” 谢侯殇边说边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传说青龙会现任龙头是一名极美的女子,看来传言属实。 可是除了那惊人的美貌外,她的长相竟然有几分像…… 他吸一口气,只觉心潮起伏,突然无法再作言语。 高玉寒静静看着他,脸上仍是波澜不惊。 “你是谁?” 谢侯殇道:“在下游龙谷谷主谢侯殇。” “为何不放我出去。” 谢侯殇浅笑道:“来了即是客,何必急于回去,不妨在我谷中多住几日。我谷中乃世外桃源,风景绝佳,高龙头何不……” 还没等他说完,谢侯殇只觉耳边风声呼呼,香风浮动处,美人已攻向他面门。 高玉寒出手是极快的,她从不与人废话。 可谢侯殇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抬起右手,就架住了高玉寒攻来的双拳。 高玉寒心中暗暗吃惊,正欲再作攻势,突然只觉一阵头晕,身子一软,再也难以支撑,顺势倒入谢侯殇怀中。 “你……”她又羞又愤。 谢侯殇脸上却无轻薄之意,他一把抱起她,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 “高龙头,”他正色道:“你喝了圣水林的水,身上的毒还没有解,最好不要运气,不然定会手脚无力的。不过你放心,这毒对你的身体没有害处。” 高玉寒恨恨地瞪着他,“给我解药。” 谢侯殇笑了笑道:“既来之,则安之。等我带你游遍这谷内美景后再给你解毒吧。” 说罢爽朗一笑后扬长而去,身形倒是十分俊逸洒脱。 高玉寒气极,却也无法。悄悄运气,却发现无力感果真再次加剧。看来这谢侯殇所言非虚。 她低低叹一口气,看来现在只能静观待变,慢慢再思索脱身之计。 不过去集市上逛了一圈,买了些酒和干粮,回到望星楼的时候,孟星魂突然发现,楼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下意识地握了握腰间的流星剑。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一瞬间,他认出了他。 黑衣,黑袍,黑靴,黑色的剑。竹斗笠,遮住他大半脸,神情阴郁,眼神却异常犀利。 他是在清音小阁救他的那个男人。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就算他曾经救了他一次,可闯入他和姐姐的望星楼,那他就是找死? “你是谁,为什么闯入我的地方?” 那人却不言语,只是默默地打量着他。 孟星魂无名火起,不再与他废话,瞬间拔出了流星剑。 剑身在剧烈地颤抖,他全然不顾,就算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杀了他,他也要把他赶出望星楼。 那个人看着他的样子,锐利的眼神一凛。 “你这只手,应该不能再为她杀人了吧。” 孟星魂怔住了。他知道他和姐姐的事,他知道他是个杀手。 他是谁? “你既然不能再为他杀人,她为何还把你囚禁在这里。她为什么不给你自由。” “你……少废话。我们的事不要你管。” 这个人知道的太多了,绝不能留下他。 心念电转间,他咬咬牙,斜刺里一剑已刺出。 是流星剑法中夺命的招式,他打算拼全力一搏。 可是,那个人却不急于出招,只用剑鞘抵挡,一招一招化解他的攻势。 孟星魂头上渐渐渗出了汗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现在他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打赢他。 正思索着,却见那人突然微微一笑,手中黑色的剑已然出鞘,两剑相交,孟星魂猛然觉得虎口一震。好霸道的剑气! 他被对方的剑气逼退几步,感觉握剑的手已经渐渐无力,刚才全靠一时之勇,拼得了几招。而现在… 却见那人却是越战越勇,只见他突然大喝一声,急攻而来。 孟星魂只觉得一阵晕眩,片刻之后眼前才慢慢清晰,却发现流星剑不知何时已到了那人手里。 那人端详着手中的剑,突然叹气道:“这是盼盼的剑,没想到却给了你。” 孟星魂只觉得胸口激荡,愤懑难平,这“盼盼”二字,在他听来无比刺耳。“你到底是谁?” 只见那人缓缓摘下斗笠,露出整张面目。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我的名字叫仇默。可能,你对我的名字不太熟悉。但江湖中人提到中原一点红的名号,却是无人不晓的。” 孟星魂只觉得心中一震,中原一点红的名号,他并不知道。武林人士的名号,他大部分都是从姐姐那里听说的,但姐姐从没有提过他的名号。而相反,他那不为人知的本名,在他听来竟如同在耳边炸开的响雷。 因为那是姐姐在睡梦中,酒醉后一直呼喊着的名字。 他就是那个伤害了姐姐的人。 他跟姐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小伙子,你是不是信孟?” “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孟星魂恶狠狠地说。 中原一点红看着孟星魂,眼神闪烁:“你可知道,我和你姐姐是同门师兄妹,从小时侯起我们就一起在太原剑派练剑。” 同门师兄妹,孟星魂心中一阵发酸,他早该想到,他和姐姐的关系不一般。 “她本和我两情相悦,可是后来我却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所以辜负了她的情感。” “可没想到,她现在竟然成为了青龙会的龙头。而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她居然会和你成为那样的关系。” 他仰头苦笑一声:“呵呵,报应吧……” 孟星魂轻蔑地一笑:“我和姐姐是什么样的关系,这事轮不到你管。二十年前你狠心辜负了她,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她的事?” 中原一点红叹道:“你年纪轻轻,本该大有成就,为何甘心为她杀人,甘心成为她的情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生,你就打算这么过吗?” 孟星魂戚然一笑,语意悲凉:“我的一生?这一生,能有多久,它随时都会结束……” 他眯眼看向他:“你今天来,究竟是什么目的?” 中原一点红沉默了。 孟星魂见他不语,不由愤然道:“难道说,你想和她再续前缘,所以千方百计劝我离开她,你好乘虚而入?” “那我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我不会离开姐姐,我不会放手的,姐姐是我一个人的,你休想得到她。” 中原一点红摇了摇头:“你真的爱她?” 孟星魂决然道:“是。” 中原一点红道:“她抚养你长大,年纪比你大那么多,她又是你的师傅。你们这样的感情,又怎能被世人接受?” 孟星魂道:“世人怎么看我根本无所谓。只要我们彼此|相爱,那就足够了。我不但爱他,我还要娶她为妻。” 中原一点红道:“彼此|相爱?你确定她也爱你?” 孟星魂吼道:“你休想挑拨我和姐姐的感情来达到你的目的。” 中原一点红又一次苦笑:“你为何执迷不悟。” 孟星魂已经没有耐心了,他大吼道:“走,我不要看到你。” 中原一点红看了看他,把流星剑扔给他。 “我会再来找你。”说完后大步离开了望星楼。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孟星魂一拳击在桌上,手深深地陷下去,他却感觉不到痛。 姐姐,如果他真的去找你,你会怎么办? 你的心里还有他吗?你会和他再续前缘吗? 如果是这样,那我,又算是什么? 游龙谷果真是世外桃源,不仅气候宜人,四季如春,景色也是极其优美。 因四面环山,山形巍峨峻奇,状似游走的巨龙,故名曰游龙谷。 谷中奇景叠生,峭壁,流泉,飞瀑,古洞每每相连,相映成趣。 而谷中最高的山峰,则是位于南面的飞云峰,登峰远眺,整个山谷尽收眼底,自有一种磅礴气势。 谢婉清带着宋林,来到这仙境一般的飞云峰顶。只见云雾缭绕处,远处群山叠嶂,连绵起伏,如梦如幻。 宋林道:“想不到这游龙谷中还有这等奇景。” 谢婉清道:“我小时候常来这里玩。不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有整整三年,我都不曾来过这里?” 宋林道:“这又是为何?” 谢婉清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掷向山崖下。 “宋大哥,你看,那边有两块凸起的岩石。那叫情人崖。形状似情人双手环抱,因而得名。” 宋林看着这两块石头,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谢婉清淡淡道:“你可知道,我是有个姐姐的。” 宋林道:“你的姐姐?” “对,姐姐大我许多岁,从小她就非常照顾我。她的美貌与智慧,远在我之上。性子也是极其恬淡温柔,不仅我的父亲对她宠爱又加,谷中所有人都十分喜欢她。” “我与姐姐感情极好,我们总是形影不离,一起练剑,一起玩耍。姐姐待我也极好。” 宋林道:“听来真是让人羡慕,不知是否有幸见一下令姐?” 谢婉清的眼睛里涌起一团雾气,语调却还是波澜不惊的:“姐姐她,已经不在了。” 宋林愕然。这女孩,也有段伤心往事?可她的外表却如此坚强,让人一点都看不出来。 谢婉清继续说道:“姐姐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那个男人是谷中一个平凡的侍卫,我们一开始并不知晓此事。就连我这个与她如此亲近的妹妹,都没有觉察到。” 宋林不语,静静地等待她说下去。 “可是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跑到父亲跟前,希望父亲能够同意她和那个侍卫成婚。不用想也知道,父亲必然是不会同意的。” “可是我们都没想到姐姐竟然如此爱他,爱得那样义无反顾,居然甘心和他一同而去。” “那天,她留了一封书信给我,让我到飞云峰来。我赶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在那块情人崖上,互相拥抱。” 谢婉清的语音有些哽塞,她似乎用了很大勇气,才能再说下去。 “姐姐看着我,凄婉地一笑。她对我说,妹妹,我走了。照顾好父亲。然后她和那个侍卫,就相拥着从情人崖上跳下去了。” 宋林叹一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来过这里。我怕再想起姐姐临死前的样子,那决然的笑容。” 宋林道:“那你为何带我来这里?” 谢婉清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带你来看看。” 宋林道:“你的姐姐,如此忠贞不渝,确实感人至极。” “宋大哥,如若我是姐姐,能够找到自己真心相爱的人,应该也会和她一样,无论生死,都会和那个人在一起。” 宋林望着她,她的表情无比坚定。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 一阵山风吹过,谢婉清的衣衫有些单薄,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宋林道:“谢姑娘,我们下山吧。” 谢婉清道:“好,走吧。” 两人沿着山道慢慢下山,却听得前方似有马蹄声,像是有人也向着飞云峰而来。 谢婉清心中疑惑,忙拉着宋林躲入树丛中。 转眼马声人声已近,只见一人束紫金冠,着莽色长衫,气宇轩昂坐于马上。而他身后则有几个侍卫骑马跟随在身侧。最后是一辆马车紧紧跟随,不知车内所坐何人? 宋林不认识为首的骑马人,谢婉清却是认得的,她不禁失声道:“父亲……” 宋林讶然,那人是游龙谷谷主? 谢侯殇突然之间打了个手势,整个队伍停了下来。 谢婉清心中暗暗叫道:“不好!” 谢侯殇淡淡一笑,环目四周:“哪位朋友今天也这么巧到飞云峰来赏景啊,可否现身一聚?” 谢婉清心中狂跳,吓得都不敢喘气。 谢侯殇眼神一凛,稍稍提高嗓门道:“朋友是不给谢某薄面了…” 谢婉清无法,给宋林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动。然后自己走出树丛。 “爹,是我,清儿。” 谢侯殇也有些意外,“你怎会在这里?” 谢婉清道:“爹,也不知如何,突然想来这里看看。” 谢侯殇沉吟片刻道:“也好,随你。” “只是……”他突然正色道:“你的朋友为何不现身相见?” 谢婉清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身体不自觉地在颤抖。 宋林屏住呼吸,也不知该如何进退。抬眼只见谢婉清神色紧张,不断向他摇头示意。 谢侯殇面色渐冷,不再多言语。突然间只听“嗖”的一声,一条长长的银光突然向宋林躲身的那颗树袭去。宋林大惊,还来不及反应,眼前树枝已被一扫而空。 谢侯殇还是静静端坐在马上,只是手中已多了一条闪着银光的铁链。 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宋林在心中暗暗吃惊。这游龙谷谷主,实在不好对付。 既已暴露,他也不再躲藏,索性不慌不忙走出树丛。 “在下宋林,见过谷主。前些日子误闯圣水林,被谢姑娘所救。今日承蒙谢姑娘相邀,来此欣赏美景。不想冲撞了谷主,请见谅。” 谢侯殇看着宋林,心中也暗暗惊讶,这少年年纪轻轻,气度不凡,被他无端突袭后居然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看来来历非同一般。 谢婉清奔到宋林面前,着急道:“爹,他也是不小心闯入了我们的禁地,他不是有意冒犯的。” 谢侯殇怒道:“我并未说他,你倒着急为他辩护了。你们才认识多久,你就如此为他说情。他究竟何等人物,我看还是细细问个清楚为好。” “来人,把他拿下带回御风殿。” 宋林嘴角漾起一抹苦笑。现在这情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他倒不太担心自己的处境,只是这么多天来跑遍谷中多处,却还是没找到龙头的踪迹。难道她没进游龙谷? “爹,不要……”谢婉清惊呼,她奔过去挡在宋林面前。 宋林淡淡道:“谢姑娘,没事的,一场误会,谷主问清楚就好。” “可是,可是……”谢婉清急得直跺脚,却也无计可施。 谢侯殇不愿多言,冷冷道:“带走!” 宋林向谢婉清笑笑,刚想离去,却听得一声轻柔的声音从后面轿中传出。 只听轿中女声幽幽道:“谷主且慢。” 这声音?宋林心中一颤。 难道是……难道是…… 轿帘被缓缓掀开,高玉寒着一身粉色的长裙,身姿优雅地从轿子上慢慢地走下来。 几日不见,她显得有些清瘦,脸色也很苍白。可美丽的容颜,卓越的风姿,却是丝毫未变。 “龙头……”宋林失声道。 高玉寒慢慢走到谢侯殇面前,“谷主,他是我下属,青龙会中人,是否可以给我一个薄面,放了他?” 谢侯殇的表情瞬间变得很柔和,他爽快道:“既是你开口,那就罢了吧。” 他转向宋林正色道:“小子,既然你也是游龙谷的客人,那就在谷中好好玩玩。刚才的一切,权当是误会。” “清儿,你带他下山去吧。” 谢婉清见事情一下子转变,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楞楞地看着眼前高玉寒的美丽容颜发呆。 她是谁?这个绝美的女子,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爹身边。 “多谢谷主。”宋林见事态如此,竟也猜到几分端倪,于是不再多言,催促谢婉清快些离去。 见两人渐行渐远,高玉寒神情若有所思,正想移步回到轿中,却感到一阵晕眩,人软软地再也没有力气。 谢侯殇一惊,翻身下马一把抱住她,她在他怀中,挣脱不得,羞愤道:“快给我解毒……” 谢侯殇叹道:“我若给你解了毒,你是不是会杀了我?” 她咬牙道:“不错。” 谢侯殇道:“你刚才偷偷运气,是想救那小子?” 高玉寒道:“不错,你若不肯放他,我就打算尽全力一拼。” 谢侯殇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把她送回轿子。 待她坐定后他认真地看着她:“玉寒,那小子真是你下属?” 高玉寒惊讶地看着他,他这样叫她,突然让她很不舒服,一下子有些无措,她轻声答道:“是。” 谢侯殇只觉得心中一松,不再多语,放下轿帘后转身离去。 第22章 先知预言 如果说游龙谷是江湖中少有的世外桃源,那天然居就是游龙谷中真正避世的世外桃源。 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除了谢侯殇。 它安静地坐落在一处隐蔽的山谷里,谷间丛林密布,云雾缭绕,从高处很难发现。 谢侯殇踏进院落中,就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茶香,在这空灵隔世的山谷间,飘飘渺渺,愈发显得不太真实。 院落中有石桌石凳,桌上茶具一应俱全,一壶清茶,两只茶杯,一位白须老者气定神闲,悠然饮茶。 看到谢侯殇,白须老者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然后为他沏好茶。 “先知知道我要来?”谢侯殇有些疑惑。 老者抚须笑笑,“老朽不但知道谷主要来,还知道谷主您来找我所为何事。” 谢侯殇奇道:“先知您知道谷中发生的事?” 老者笑道:“老朽夜观星象,见主星旁暗红色异星骤现,应是谷中有外人来到,而且这外人……”他抚须点头道:“应是名女子。” 谢侯殇眼中光彩顿现,“看来一切都瞒不过先知。” 白须老者呵呵一笑,低头饮茶不再言语。 谢侯殇望着杯中碧绿色的茶水,喃喃道:“而且这位女子,实在是不一般。” 白须老者道:“谷主,请恕老朽多言。这名女子,对游龙谷只怕是祸不是福。” 谢侯殇惊道:“先知何出此言?” 白须老者叹道:“老朽奉劝谷主,若是留下这名女子,只怕游龙谷将来会毁于她手。” “您说什么?”谢侯殇举杯的手一阵颤抖,茶液顷刻泼出。 白须老者摇摇头,“谷主不相信老朽吗?十年前的那件事,谷主还记得吗?” 谢侯殇闭上眼,往事虽已是过眼云烟,但现在提起,却像这山谷间的清风,再次让他心生涟漪。 十年前,他预知了她的离去。可是他不信,他相信自己可以改变命运,可是一切还是难以挽回。竹溪离他而去了,就在他的眼前,他却无能为力。 对于先知的预言能力,他是绝对相信的。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形,让他实在难以接受。 “有没有化解之法?”他无力地提问。 白须老者摇摇头,叹道:“谷主,您动情了……” 谢侯殇有些尴尬,他望着杯中茶水,轻咳一声道:“一切都瞒不过先知。” 他解释道:“她很像竹溪。” 白须老者笑道:“能让谷主如此心生向往,必不是寻常女子。” “实在没有其它办法了吗?”谢侯殇道。 白须老者沉吟半刻道:“既是如此,也罢。谷主您就娶了她吧。” 谢侯殇惊讶地站起,“您说什么?” 白须老者道:“也许,让她成为您的女人,是最好的化解之法。” 谢侯殇脸上忽喜忽忧,禁不住喃喃道:“可是,她若不愿意……” 白须老者笑道:“像这样的女子,一时之间,您要得到她的心,只怕并不容易。可是,人非草木,日久生情,我相信谷主您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袅袅茶香中,谢侯殇陷入了沉思,她的样子和竹溪的样子交替重叠在一起,让他再也难以分清。 已是深秋,更深露重。 高玉寒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睡。 估摸着算算日子,她被困在这里也有十日有余,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找不到出路,身上的毒也没解,该怎么办? 星魂,她在心里呼唤他。你知道姐姐现在的情形吗?你为什么不来救姐姐。 难道,你还在怪姐姐吗? 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濡湿了枕巾,也濡湿了她的心。 在这段日子里,她想到的不是内忧外患的青龙会,不是她那岌岌可危的龙头位子。她想到的,只有他。 他过的还好吗?有没有犯病呢?星魂…… 一切都是姐姐不好,你能原谅我吗? 朦胧月色中,帐前突然映现一个颀长俊逸的身形。 高玉寒心中狂喜,“星魂……”她一把掀开帐子。 看到的是月色中半明半暗的英俊脸庞。 是他,宋林。 他怎会在这里? 宋林看到高玉寒的失态,看到她眼角的泪,他突然觉得心中一阵莫名的难过。 即使以前的她再怎么高高在上,即使再怎么冷若冰霜,现在的她,也是柔弱如一般女子。 “龙头……”宋林轻声道。 即使不是星魂,能够见到他,她也是心中一喜。 宋林道:“龙头,你别急,我一定找到出路,救你出去。” 高玉寒叹一口气道:“要出游龙谷,必定要经过圣水林,可没有熟悉路线的人带路,我们肯定还是走不出去。” 宋林沉默不语,是的,要想出去,并不容易。 高玉寒又道:“况且,我身上的毒还没解。” 宋林皱起眉头:“他为何不给你解毒,他到底是何居心?” 高玉寒摇摇头,谢侯殇怎么想她也不知道,为何他要困她在此。 她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怎么,你没有中毒吗?”隐约觉得困在林子里的时候,他也同样喝了林子里的水?为何他会安然无恙? 宋林道:“那天和你走散后,我也中毒晕倒了,没想到居然被谢谷主的女儿所救,她为我解了毒。” 高玉寒点点头,“就是那天在飞云峰顶碰到的姑娘?” 宋林道:“是,就是她。” 高玉寒笑道:“我看那姑娘,对你甚好。” 宋林笑着摇摇头,不再言语。 高玉寒道:“也许,她能告诉我们逃出去的方法。” 宋林道:“属下明白,我会等待时机的。” 言罢,他看她一眼,抱拳道:“我先走了,龙头您保重。” 高玉寒点点头。 …… 夜雾弥漫,月色忽明忽暗。 宋林一身黑衣,隐没在无边的夜色中。 已将入冬,夜晚格外萧瑟,他觉得周身寒意袭人,不仅加快脚步。 忽觉耳边风声骤起,眼前一阵银光乍现。已有人攻近身前。 他惊讶,那人功夫甚好,他居然没有发现。 堪堪避过几招,他与那人交上了手。 夜色中,那人也是一袭黑衣,看不清面目。只觉得来人身姿轻盈,招式灵活,手上气力却有些虚浮,看这样子似是一名女子。 宋林心下明白,几个回合过招后,他虚晃几招,一下子打落对方的短剑。 “谢姑娘,你为何偷袭我?” 谢婉清见被识破,也不再掩饰,一把扯落脸上的面巾。 “我问你,你刚才去了哪里?” 宋林也不慌张,低声道:“谢姑娘,你跟踪我?” “我,我也只是好奇……” 宋林道:“我只是去看看龙头。” 谢婉清道:“那你为何骗我?她不是你姐姐。” 宋林道:“是,她确实不是……” “你们来游龙谷究竟为了什么?” 宋林道:“我们没想过来这里,只是路上着了别人的道,阴差阳错闯入了圣水林?” 谢婉清若有所思,“那……本来你们是想去哪里的?” 宋林道:“本来是想去紫云山庄的。” “紫云山庄?” “对……”宋林也不再隐瞒,把他们一路上的遭遇告诉了谢婉清。 谢婉清静静听着,然后道:“看来你刚才说的,不像是在骗我。” 宋林苦笑道:“我怎么敢骗姑娘?” 谢婉清柳眉一竖,娇声道:“你还说?” 宋林只能笑而不语。 谢婉清眼珠一转,疑惑道:“为何你的龙头,会和我的父亲在一起?” 宋林道:“我也不明白……” 谢婉清道:“而且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爹待她十分不同一般。” “是不同一般,”宋林冷笑一声,“他明知她喝了圣水林的水,却始终不给她解毒?”他问她,“他是何居心?” 谢婉清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宋林声音渐冷:“他既然已知道我们并非存心闯入这里,却不放我们走,究竟打什么主意?” 谢婉清见他怒意渐起,也不敢再多言语。 她小心翼翼道:“宋大哥,我会找个时机去问问爹,你别急,他对你们没有恶意。” 宋林不语。 谢婉清看了他一眼,即使脸有愠色,他的眉眼在夜色中依然俊朗若星辰。 她黯然低下头去,用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如果……如果他同意放你们出去,那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阵夜风吹来,她的幽秘心事就这样,被遥遥吹散在深秋的浓浓夜色中。 御风殿后堂。 月色如水,在院落中洒落片片柔光。曲径通幽处,树影朦胧,水波荡漾。 谢侯殇坐在院落中的石桌旁,他在等一个人。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他却无心欣赏。 喝下第三杯酒的时候,他等的人来了。 梁云海仍是一脸冷冷的神情,即使见到了他,他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谢侯殇好像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漠,他抬手,示意他坐下。 “来,云海,陪我喝酒。” 梁云海也不客气,一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抬头看他一眼,沉声道:“谷主您找我什么事?” 谢侯殇笑笑,淡淡道:“没事,一个人喝酒有些闷,找你来陪我喝一杯。” 梁云海也不再言语,再次拿起酒壶倒满,然后一口喝完。 谢侯殇看了他一眼,说道:“云海,你来这里也十二年了吧。” 梁云海道:“是。” 谢侯殇道:“遥想当年,你来这里的时候,还只有十八岁。” 梁云海望着手中的酒杯不语。 谢侯殇继续道:“那个时候,你就和现在一样,不爱说话,让人难以接近。” 他笑笑,沉醉在以前的回忆中:“这么多年了,你一点没变。” 梁云海不语,默默地把手中的酒喝完。 “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你来游龙谷做什么,就像那时候一样。哪怕我要杀你,你也不肯说。” “这样的骨气,让我很是佩服。” “于是,我也不再追究了。” 他浅笑一下,继续道:“尽管你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让人觉得很奇怪,可是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身边,帮了我不少忙。” “比起追风和明凤来,你才是我最信任的人。” “别人不知道,可是我是知道的,你的武功,并不在我之下。” 谢侯殇喝了一杯又一杯。 梁云海道:“谷主,你喝多了。” 谢侯殇摇摇头,“云海,这么多年了,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这游龙谷里,就没有一位让你心仪的姑娘吗?” 梁云海的眼睛里涌起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波澜。 他仍是冷冷道:“谷主,我并不想成家。” 谢侯殇像是早已知道他的答案,他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一般的姑娘,只怕你很难看上。” 他沉吟片刻道:“所以我想,把清儿许配给你,你看如何?” 梁云海放下酒杯,第一次抬起坚毅的双眼看着谢侯殇。 “谷主,属下恕难从命。” 谢侯殇道:“我现在就这一个女儿,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虽然你们年数有些差距,但我觉得清儿和你,还是很般配的。” 梁云海道:“清妹妹是很好,但不是我喜欢的女子。谷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谢侯殇皱起双眉道:“那你心中,就没有一位喜欢的姑娘吗?” 梁云海的眉宇轻微颤动,沉默不语。 他望着杯中涟漪的美酒,记忆仿佛又回到十二年前,圣水林中,漫天的阳光下,如雪般洁净的一抹纯白。 他知道,今生今世,这是他心中唯一的一抹柔情。 谢侯殇见他冷着脸多时不语,不仅叹一口气道:“罢了,当我没说吧。” “来,再喝一杯。” 两人又猛灌下几杯酒。 谢侯殇道:“云海,我心中很乱……” 梁云海看向他,并没有说话,等待他说下去。 谢侯殇道:“我以为竹溪离我而去以后,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女子能让我动心了。” “可是,我却碰到了她……” 梁云海冷冷道:“那位青龙会的龙头?” “是的,你不觉得,她很像竹溪吗?” 梁云海道:“像与不像,本是不同人心中念想。属下并不觉得她像夫人。” “当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的心中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她不同于其她任何女子。” 他喝下杯中的酒,拿起酒壶打算再倒,却被梁云海一手按住。 梁云海沉声道:“谷主,你喝多了。” 谢侯殇摇摇头道:“云海,这两天我很困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梁云海道:“属下不明白。” 谢侯殇道:“我现在强行把她留在这里,留得住她的人,却留不住她的心。” “可是我却不愿意放她走……不愿意她离开我。” “我到底该怎么做?” 梁云海不语,默默地喝完手中的酒。 “先知让我直接娶了她……可是……”谢侯殇叹息一声,再次倒上酒,一口干掉。 “她会恨我吗?” “云海,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梁云海望着杯中的酒,像是在听又不像在听。 片刻,他抬起头来,眼神悠悠望向远方,若有所思。 谢侯殇知道他的脾性,也不再说话 。 良久,他才看向谢侯殇,缓慢而坚定地说道:“谷主,我只求无愧我心。” 谢侯殇一愣,继而坦然而笑。 “云海,你真的很像我。” “来,再陪我喝一杯。” 梁云海皱眉,又喝下一杯酒。 无愧我心—— 他在心中叹息。 他所做的一切,真的无愧我心吗? 心中的枷锁已被封印,就为了那白色的倩影,这么多年以来,他早已违背初心,找不到当年的自己了。 一切都为了她—— 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他叹息一声,也许天意弄人,也许宿命难违。一切的一切,都似天翻地覆。 前路迷惘,他该如何走下去? 第23章 无理逼婚 转眼已是初冬。 冬日的暖阳,丝丝缕缕,透过窗棂缝儿溜进屋子。 即使只是片刻时光,却也显得弥足珍贵。 高玉寒坐在窗边抚琴。谢侯殇无意间得知她爱琴,便不远千里寻来这把古琴送给她解闷。她不是不知道他心意的,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的心中,又怎可能有别人? 琴音婉转,如泣如诉。谢侯殇来的时候,见她神思惘然,颜容伤感,不仅心中怜意顿起。 高玉寒似醉在琴音中,并没有发现他到来。直到一曲终了,她欲起身,却冷不防被身后一双臂膀环住腰间。 那是星魂常做的事情,可现在,抱住他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她大惊,想挣脱他的怀抱,可他却越发抱得紧。 谢侯殇温言道:“玉寒,留下来陪我吧。” 高玉寒嗔道:“不可能。” 谢侯殇却不松手,把脸埋在她发间轻声道:“你中的毒一月内若是不解便会毒发身亡。你若肯嫁我,我便在成婚那日给你解毒。” 高玉寒使劲挣脱他怀抱,退到墙边愤然道:“你卑鄙无耻。” 谢侯殇道:“我本不想这样,可是玉寒,你知道吗?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开始喜欢你了。我不希望你离开我。也许现在你还不能接受我,等我们成婚以后,你会慢慢接受我的。” “绝不可能。”她斩钉截铁。 谢侯殇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青龙会,可依我看,一个女人,在这险恶的江湖上打拼,终不是长久之计。你若不肯放弃也无妨,我可以派云海去接管那里的一切,并随时回来报告你。这样既使你不在那边也能知道那里的情况。云海是我这边最得力的手下,他的武功,胆识及谋略绝不亚于我,你大可以放心。” 高玉寒不语,就像没有听到他方才的一番话。 谢侯殇道:“明天我会召集众人宣布喜讯,正好,你也可以见见大家,他们都是我最得力的属下。” “你……”高玉寒已经说不出话来。 谢侯殇看她一眼,柔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高玉寒气极,却也无奈,只能别过身去不再言语。 谢侯殇叹息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十年前。 游龙谷。 清澈见底的一潭碧绿色湖水中,映现一个少年冷峻的脸庞。 他看到自己的眼睛,淡然到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情感,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毫无任何的关系。 他是谁?他在做什么? 他缓缓拔出肩上的黑金古刀,这是他对过去唯一的念想,他不能抛弃的无情宿命。 刀光掠影处,惊起片片飞鸿,湖水似沸腾的激流盘旋而上,在空中交汇融合,最后一泄而下,硬生生地在湖面上割开一道伤痕。 美丽而清澈的湖面被他无情地摧残,夕阳下,无数碎影摇曳,已难复往昔平静。 他喘着气,望着湖水中支离破碎的自己,被水波撕裂的扭曲面容。久久地,他一动不动,直到湖水渐渐恢复了平静。 这个时候,他看到—— 波光潋滟的水面上突然映现一个白色的倩影。 是她—— 他回头,看到她清秀的脸庞和温柔的双眼。 她看着他,不发一言。 他也冷漠与她对视,时间似停止在这一刻。 她觉得自己好像看懂了他,又好像永远看不懂。 这个神秘又冷漠的少年,像是独自背负着沉重的不为人知的命运。 她看向他手中的刀,刀锋凌厉泛着淡青色的光芒,就如他的人一般寒冷。 “你的刀……”她轻声幽幽道,“有杀气……” 他仍是望着她,眼睛里慢慢聚起了光芒,那是杀意的光芒。 她留意到他眼神的变化,甚至于察觉到他渐渐握紧刀柄的手。 她并不害怕,相反,她有些暗暗窃喜,因为从他的反应上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料错。 他眼神一凛,还未看清他如何出手,刀已架上她的脖子。 要杀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尽管她救过他,可是她太聪明,她已发现他的秘密,他不能留她了。 瞬间刀锋的凉意自脖颈渗入,她意识到自己已是命悬一念。 美人秀颈,肤白若玉,衬托着冰凉的刀锋,是柔与刚的碰撞。 她笑了,那是如冬日暖阳般温暖的笑意。 “你要杀我吗?”她柔声道。 他冷言道:“你不害怕吗?” 她看着他的双眼淡然道:“你……”她顿一顿:“就像这把没有刀鞘的刀。” 她抬起另一边的手,想推开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刀锋太锐利,她的手瞬间被划破,血滴下来,一滴一滴溅在地上。 强烈的痛感让她皱起了双眉,她觉得自己似乎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就如现在这样。 她的血滴到白色的裙子上,如此触目惊心,像盛开的艳丽花朵。 他无奈地移开了她颈上的刀。 她有些摇摇欲坠,他赶忙抱住她。 柔软的少女身躯,让他的心头一阵颤动。 她的手还在滴血,他扯下自己的袍子,想为她包扎,却不料被她一下推开。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无力却又绝然道:“你不是想杀我吗?不用这么好心……” 他愣住了。 摆脱了他的怀抱,她感觉有点晕眩,可还是毅然转过身去。 “你会后悔的。”她冷冷说道。 “我要你一辈子都后悔。” 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她转身离去。 他看到她的白色身影,离他越来越远,最后慢慢消逝在风里。 第24章 混沌前尘 御风殿前厅。 “谢姑娘,这一大早的,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宋林有些疑惑。 谢婉清道:“父亲突然召集谷内所有人,说是要议事,我也不知道什么事。” “所以过一会儿,你会看到父亲手下几个得力的助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哦!” 宋林皱眉道:“既是商谈谷内要事,我这不相关的人在这儿总是不好,还是先回避吧。” 谢婉清道:“那可不行,这次父亲指明要你参加,所以才带你来的。” 说完还不等他答话就扯着他进了门。 这御风殿前厅甚为宽敞明亮,竟也有几分气派,绝不输给鼎鼎大名的青龙会。 厅中已立有一男一女。 左首那厢男的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黑色衣袍,手中握一柄黑色古刀。脸色冷酷,毫无表情。看见他们进来却没有任何的反应,自顾自冷冷伫立不动。 谢婉清低声对宋林说:“他是梁云海,看见他手上那把刀了吗?他的刀极快,就是人有些怪怪的。” 宋林望向梁云海,显然他早已听到他们的私语,却恍若无闻。脸上仍是冰霜般的神情。宋林心中暗忖道:“这人只怕深不可测。” 那女子约摸三十上下的年纪,黑衣黑裙黑披风,一声黑色裹身,形容也甚是古怪。见宋林和谢婉清进来,一双美丽的凤眼闪过一丝暧昧的神色。 “清妹妹,这位公子是谁?可否介绍一下?” 谢婉清有些尴尬,柔声道:“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哦……”那女子转头看向宋林,似笑非笑道:“清妹妹从小住在这里,从不出谷。难得听他说有朋友,公子想必定有过人之处,才能得清妹妹如此赏识。” 宋林轻咳一声,却也不知该作何言语。 却听得那黑衣女子道:“我的名字叫黑明凤。敢问公子大名?” 宋林淡淡道:“我叫宋林。” 谢婉清道:“凤姐姐,这次父亲召集大家来此,不知为了什么事?” 黑明凤轻蹙双眉道:“我也不知道。今早我也是突然得到传唤的……” 正说的兴起时,却听得一阵爽朗而低沉的笑声响起,谢侯殇挽着一个人慢慢走上殿堂。 宋林的心猛地一跳,差一点脱口而出,龙头! 高玉寒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脸色比身上的衣服更为苍白。尽管娇柔羸弱,却难掩绝色风姿。 谢侯殇挽着她手臂,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落座,呵护之情,溢于言表。 高玉寒却始终低垂着双眼,神情木然,毫不理会周遭的情形。 黑明凤的眼睛差一点要滴出血来。 那个女人是谁?为何谷主待她如此亲厚。 她跟了他这么多年,除了逝去的谷主夫人竹溪以外,从未见他对其他女人如此温情过。 她到底是谁? 宋林在心中暗自计较,这谢侯殇公然把龙头带来众人面前,不知作何打算。而见她这般病态模样,似是他仍未为她解毒。 正思忖间,却见高玉寒一双秋水般的双眸遥遥向他望来,眼中自有无限言语。 龙头,我该如何救你出去? 谢侯殇看上去极为高兴,满面皆是春风,他环视大堂一周,示意大家都坐下。 只见他略微皱眉,向梁云海问道:“云海,为何不见追风。” 梁云海这才抬起头来,却仍是冷言道:“回谷主,追风少爷前几日出谷去了,至今未回。” 谢侯殇有些意外,却也并未追问,只再次对梁云海道:“通知他今日速回。” 梁云海肃颜道:“早上我已派人出谷送信,相信等一下就会到。” 谢侯殇点点头。 他环视众人,突然正色朗声道:“今天请大家前来,是有一件事要宣布……” 说到此处,却也并不急着说下去,见堂下众人反应,除了冰霜脸的梁云海以外,各个神情疑惑。 “大家也知道,清儿她娘离开我已经有十个年头了。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忙于谷中事务,也从未有过续弦的想法。” “而这次……”他望向垂首而坐的高玉寒,却见她没有任何的反应。 谢侯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却仍是正色道:“不想前几日名满江湖的青龙会高龙头突然来访,我俩竟一见钟情,皆有意同结百年之好,成就美满姻缘。所以,今天我在这里宣布,三日之后恰逢良辰吉日,即是我们成婚之时。”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一阵骚动。 就听得宋林焦急地抢先道:“谢谷主,且不说我们龙头是否与你一见钟情。就说这婚约一事,怎可如此草率?高龙头是武林大帮之首,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怎可说嫁就嫁?不管怎样,也该在武林群雄中广发喜帖,通知各路名门帮派。” “而且高龙头如若要成亲,青龙会的人也该知晓,而如今我们未曾出谷,青龙会的人尚不知此事。如此名不正言不顺,让我们龙头颜面何存,今后如何再号令青龙会众人?” 一阵严词厉语,说的谢侯殇竟一下子语塞,许久才干笑几声道:“宋公子说的极是,青龙会那边本该让玉寒亲自去宣布喜讯,可无奈她身体尚弱,不能亲自出谷,所以青龙会那边我自会派人知会。至于武林其他帮派,玉寒与我已商量妥当,待我俩成亲后自会一一拜会告知。此事并不急于一时。” 宋林见他如此强词夺理,一时气愤,正欲再驳理回去,却见高玉寒突然再次向他望来,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再出声。 宋林见她如此暗示,心下琢磨道:现在被困在人家的地盘,确实不宜再强自出头,只得听从高玉寒的指示,暂且先忍耐了再作打算。 宋林正愤懑间,却听的那黑明凤高声道:“谷主,这女子来路不明。青龙会龙头又怎会突然来我们游龙谷?搞不好是其他帮派派来的奸细。谷主不要被她蒙蔽了,我看还是把她关起来细细审问的为好。” “放肆!”谢侯殇怒道:“我看你是越发不像话了,枉你跟我这么多年,竟说出这样的话。你若再多言,别怪我 下令惩戒。” 黑明凤也没想到谢侯殇竟会如此气愤,一时心中郁闷,可还是不依不饶道:“谷主,此事还请三思……” “够了,明凤,我没想到你竟会如此不识体统!” 宋林本以为那黑明凤还会再继续争论,却见她一双凤眼竟然泪水涟涟,只呆呆地望着谢侯殇,咬紧下唇不再出声,这样子,倒也是楚楚可怜,荡人心魄。 宋林看到黑明凤这般模样,心中暗自猜测:这女子,怕是心中一直对谢侯殇有意。可惜现在这情景,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谢侯殇见黑明凤伤心的模样,不仅暗暗叹一口气。一眼瞥见宋林身边的谢婉清并未言语,便问道:“清儿,不会你也反对这门亲事吧?” 谢婉清见父亲突然问她,也不知该如何应答。虽说她早就知道父亲待这青龙会龙头不同一般,但突然之间听说父亲要同她成婚,一时有些震惊。 正踌躇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男声。 “这么多人真是热闹,不知有啥新鲜之事?” 这声音不高不低,温润厚实,却是极为好听。 宋林抬眼望去,只见一名白衣男子手摇一柄黑色洒金折扇,气定神闲地走进来。 他身后还紧跟一位紫纱罗裙的女子,头顶斗笠,一幅紫色面巾从上至下遮住她大半容貌。她款款而行,身姿窈窕,走路姿态极为曼妙,看的人心荡神驰。 只听那白衣男子道:“义父,追风来迟,请恕罪。” 谢侯殇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道:“你来的正是时候,不迟不迟。” 宋林听谢婉清说过,知道这个谢追风即是谢侯殇认的义子。谢侯殇膝下无子,对他极为看重。 这谢追风倒也是一表人才,风姿俊朗,与梁云海的冷酷所不同,他虽周身散发着温和的气质,可又隐隐藏着几丝凌厉,让人不容小觑。 谢侯殇道:“追风,三日后即是我大婚之时。今日我带玉寒来见一见大家,以后她就是你义母了。” 谢追风何等识趣,马上端正容颜,向高玉寒恭敬地拱手作揖:“拜见义母。” 可高玉寒却似聋了一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谢追风得了个无趣,却也不恼。只淡淡一笑,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事一般。 谢侯殇望一眼高玉寒,温言道:“玉寒,你面有倦色,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说完便招呼丫鬟来扶她。 高玉寒也不客气,一言不发地被丫鬟搀着离开了座位。 黑明凤望着高玉寒离去的背影,脸上满是愤恨之色。 而另一边,宋林紧紧看着谢追风身边的紫衣女子,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一时也想不出来。 奇怪的是,那紫衣女子虽然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可他总觉得,她斗笠下的一双眼睛,好像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她到底是谁?为何和谢追风一同前来。 正思索间,就听谢侯殇问道:“追风,这位姑娘是……” 谢追风微微一笑,摇开手中折扇悠然道:“义父,今日我带她前来,是来求义父赐婚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讶。 宋林并不知道,谢追风虽长得一表人才,但却生性风流。平时最爱流连烟花柳巷,常常出谷寻欢。谢侯殇虽然知道,但也由着他的性子,从未对他有所管束。这么多年来,也没见他对哪个女子特别上心过。而像他这般翩翩佳公子的样貌体态,往往惹得众多女子为他暗自神伤。他虽知道,但终究都是逢场做戏,露水姻缘。 可这次他居然带着一个姑娘回来,并且郑重其事地要与其成亲,实在让众人惊讶不已。 谢侯殇道:“追风,你的婚姻大事全由你自己作主。你若觉得这姑娘好,要与其成婚,义父绝不反对,而且定为你大肆操办。我看……正巧三日后我与你义母成婚,不如你们也一起办了,喜上加喜,更为热闹。” 谢追风笑道:“义父所言极是,一切听从义父安排。” 谢侯殇看向那紫衣女子道:“姑娘,既然追风要迎你为妻,马上你就是我们游龙谷的人了。可否拿下斗笠,和大家认识一下呢?” 那紫衣女子听到谢侯殇的话后犹疑了片刻,既没有回话也没有动静。只是再次向宋林的方向望来。宋林仿佛能看到她隔着面纱下朦胧的眼睛。 他恍惚了,那双眼睛,为何如此熟悉?可是隔着面纱,偏偏他又看不清楚。 终于,她缓缓拿下斗笠,众人屏住了呼吸。 一瞬间,所有人的心中都发出了赞叹。她长得极美,而且有种特别的气质。谢婉清觉得她的美并不亚于她的姐姐。她有一双晶莹而忧郁的眼睛,清秀的脸庞,乌黑的长发自然垂于耳边,更衬得她肤若凝脂。也难怪谢追风会想要娶她为妻。 她转眼去看宋林,却发现他的样子怪极了。他的身体居然在微微地颤抖。他怎么了? 那紫衣女子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宋林,仿佛其他人都已不存在了。她的眼睛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隔着千山万水,前尘幻梦。 宋林觉得自己的喉间苦涩不已,隔了许久才万分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屿瑶。” 她笑了。她曾经那么想要见他,现在在这里见到了他,她该高兴吗? 而他呢?他知道她要嫁给别人了,他会怎么想?他会痛苦吗?他会绝望吗?就像以前一样。 屿瑶在心中自嘲,你会吗?我的哥哥……我知道的,你再也不会了。对吗? 宋林的这一声叫唤,别人没有听清,谢婉清却是听的一清二楚。她忍不住轻声问他:“宋大哥,你们认识?” 宋林没有回答。因为他看到谢追风的手已经自然地搂上了她的腰,他们已如此亲密…… 他的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屿瑶……你们怎么会认识的。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而另一边,谢侯殇看到屿瑶的模样,也是震惊不已。 他小心翼翼地问她:“敢问姑娘芳名?” 她轻启朱唇道:“我叫宋屿瑶。” 谢侯殇道:“谢某斗胆,敢问姑娘今年是否芳龄十六?” 屿瑶点点头。 谢侯殇满面困惑,他再次问道:“姑娘,请恕谢某冒昧,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姑娘可否如实回答?” 屿瑶不解,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谢侯殇道:“姑娘,你右脚的足心上是否有一粒红色的痣?” 屿瑶惘然。 谢侯殇见她不语,忙解释道:“姑娘莫要误会,我只是看到了姑娘,想到了以前的一位故人。谢某并非有意唐突。” 屿瑶的回答也出乎众人的预料,她轻言干脆道:“不错。” 谢侯殇倒吸一口凉气。 他再次追问到:“姑娘,你是否见到过一柄紫金折扇,上面有两句话:落日清风游龙隐,飞云皓月故人音。落款是一个“殇”字?” 屿瑶点头道:“是,我见过那把折扇。是家母的。” 谢侯殇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他哑声道:“敢问家母的名字?” 屿瑶道:“她叫何雨音。” 谢侯殇面色惨白,他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这个名字仿佛一把利剑,一下子击穿了他的身体。 往事如梦如烟,又怎会随风飘散。待到再忆起时,却如此混沌不堪。 他悲怆地看着她。 她是她的女儿,她竟是她的女儿……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认出了她。她们是如此的相像,简直一模一样。 命运如此弄人,居然再次让他见到她。 他鼓足勇气,万分艰难地问她:“那你的母亲现在身在何处?” 屿瑶的眼睛里涌起淡淡的悲伤。她静静地回答:“她已不在了。” 谢侯殇颓然。 “她……不在了?” 屿瑶点头。 “在我九岁那年,她患病离我而去了。” 谢侯殇闭眼,一时心中纷乱繁杂,无法言语。 她,竟然不在了。当年,他对她犯下的大错,他对她的愧疚,又该如何弥补? 许久,他才睁开眼睛。他仔细地看她,想从她的身上,找到那个已逝故人的倩影。 屿瑶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为何用这样奇怪的眼神看她。她隐约觉得,也许,她不该来这里,更不该答应嫁给谢追风。 谢侯殇的神色沧桑,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问她:“那……你的母亲,是否和你提起过你的父亲?” 闻及此语,屿瑶凄然一笑。她再次看向木立一边的宋林,一字一顿道:“当然有了,这七年的时光,我一直和我的父亲在一起,而且,还认了一个好哥哥。” 宋林痛苦地低下头去。 屿瑶指着宋林道:“谷主您不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宋家庄宋蔚名的独子。” 谢侯殇看向宋林道:“原来你是宋蔚名的儿子,难怪难怪……” 他想到他们初次见面时宋林淡定自若的样子。当时他便猜测这小子来历不凡,不是等闲之辈。 “哈哈,天意啊,天意……造化弄人。”谢侯殇独自喃喃道。 就听得屿瑶再次说道:“他不但是宋家庄的公子,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谢侯殇似并未听清她刚才的话。他问道:“姑娘,你刚说什么?” 屿瑶冷笑道:“谷主,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谢侯殇像是瞬间明白了些什么,他问屿瑶:“姑娘,你母亲说你的父亲,到底是谁?” 屿瑶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她缓缓道:“七年前,我母亲病重。她与我说,我的父亲,是宋家庄的庄主,让我去找他。去世之前,她交给我一封书信,嘱咐我必须亲手交给他。而且信的内容,连我也不能看。所以,至今我都不知道,我母亲写给父亲的那封信里,到底是什么内容。” “我在宋家庄一住就是七年,却没想到,之后发生的事,改变了我的一生。” “哥哥,”她看向宋林。“我该谢谢你,让我离开了宋家庄。这样,我才能有机会来到这里。” 宋林紧紧捏着拳头,不发一言。直到指节发白,他却感觉不到痛。 谢侯殇叹了口气道:“姑娘,你错了。他不是你哥哥。你的父亲也不是宋蔚名。” 屿瑶震惊。“你说什么?” 闻及此语,宋林也瞪大了眼睛。 “你可否听我说一段往事,关于你母亲的。” 屿瑶困惑,可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谢侯殇道:“你的母亲,曾经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当时是跟着我的妻子竹溪一起来到这里的。” 谢侯殇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这段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我的妻子竹溪,她是赫赫有名的沈氏庄园庄主的幺女。我与她在一次偶然的机缘下相知相恋,于是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了。当时我们虽然年轻,可两人都已厌倦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所以千方百计寻得这片幽静的山谷,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竹溪的父母虽然反对我们离开,可是却拗不过这个女儿,勉强答应了。当时,竹溪带了庄园里的一批护卫和家丁一起过来,慢慢的,这里也渐渐成了气候。而你的母亲,就是竹溪当时带来的丫鬟之一,也是除了我之外竹溪最亲近的人,竹溪从不把她当成下人看待,两人情同姐妹。” 谢侯殇叹一口气继续说道:“你们也许有所不知,我在这里几十年虽然不问世事,但竹溪的娘家沈氏庄园在江湖上的生意往来还是很多的。竹溪就一个哥哥,沈家的产业大多由他的哥哥在打点。可她也接手了她母亲名下的一些产业,我偶尔也帮衬她一起打理。” “就在几次生意往来的过程中,我们认识了宋家公子夫妇,也就是这位宋公子的父亲宋蔚名。” 他看向宋林,只见他眉头紧锁,似早已沉浸于他的叙述中。 “我与宋蔚名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于是,我便邀请他来谷中做客。他与我志同道合,自然也不推辞,便带着他的妻子一同前来。” “宋蔚名在谷中一住便有大半月。那段日子里,我们每日吟诗赏景,把酒言欢,有一知己在侧,我也觉得人生甚是惬意快活。” “差不多半月过后,宋蔚名来向我辞行,我当时极力挽留,希望他在谷中多住一段时间。可他却坚持家中催促,不得已要赶回去。我见他言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便开口询问,如若可以相帮,必当尽力。他被我追问得无法,便坦言相告。原来这事,竟与你母亲相关。” 他看向屿瑶,见她听到她母亲二字,有所触动。眼神朦朦胧胧,似闪烁着泪花。 “宋蔚名夫妇当时住在谷中,我因觉得你母亲做事甚为稳妥,又是竹溪最信得过的人。当时便派她去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却没料到,你的母亲,在这半月有余的时间里,居然对宋蔚名暗生情愫。有一次,瞅着宋蔚名妻子不在的时候,大着胆子像我这个知己好友表了白,央求他能收她作妾。” “可惜我这个朋友,对他的妻子却是一心一意。对你母亲的请求,自然是一口回绝。你母亲伤心,可还是没有放弃,明里暗里找些机会接近他。” 谢侯殇叹一口气,“所以,当时宋蔚名坚决来向我辞行,也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 说到这里,谢侯殇神情凝重,见堂下众人皆是无语。 他继续道:“我知道这个原因后,却也是无奈。知道再也无法挽留这位好友,便由他去了。这一去,便是有二十年未见了。” “宋蔚名离去后,你母亲自是郁郁寡欢,却也无法。谁料到后面发生的事,却让她从此离开了这里,再也没有回来。” 屿瑶没想到当年竟还有如此一段曲折往事,一时听得有些入神。 谢侯殇再叹一口气道:“都是我的错……” 讲到这里,他的语声竟有些哽咽。 屿瑶不解,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 谢侯殇道:“事情就发生在宋蔚名离开后的第三年。那一年的秋天,清儿出世了。那天是清儿的满月酒,我宴请谷中上下,竹溪的娘家也有人来道贺。我多喝了几杯,却没想到,铸成了大错。” 他看着屿瑶,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丽人的影子。 “我当时醉的有些厉害,被人扶着回了房。我以为那个人是竹溪,却没想到是你母亲。我竟然对她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 “我清醒以后,才发现酿成大错,可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你母亲是一个忠烈女子,当时竟然想要寻死,还好被竹溪救下。竹溪与她情同姐妹,心中也是痛惜。多日好言相劝,总算让她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屿瑶怔怔地听着,眼角已有些湿润。 “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一个月后,你的母亲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她再次陷入悲愤无比的境地。” “竹溪劝她,即是如此,还不如嫁于我作妾,肚中的孩子也有个名分。本来她们关系就好,也好互相照应。竹溪说的有理,若是嫁给宋蔚名的话一样也是作妾。可你母亲坚决道,虽说宋蔚名早有妻室,可自己真心喜欢他,其它的事情她根本不在乎。” “竹溪见无法说动她,便劝说她先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再做打算。你母亲一时也是无法,就答应留在这里,直到她的孩子出生。九个月后,你母亲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孩。” 谢侯殇仔细看着神色伤感的屿瑶,他缓缓轻声道:“那个孩子右脚的足心,有一粒红色的痣。” 屿瑶猛地抬起头来,声音颤抖:“你说什么?” 谢侯殇眼中泪光闪动,他勉力镇声道:“瑶儿,那个孩子就是你。” 屿瑶猛力地摇头,她尖声道:“我不相信,你骗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谢侯殇叹一口气,苦笑道:“这陈年往事,与我来说并不光彩,我又何苦编造这种谎言自取其辱?” 屿瑶颓然。 确实,他没有必要骗她。 只是她仍是不愿意相信,为什么当年母亲要骗她,为什么宋蔚名也要骗她,为什么? “瑶儿,你不是宋蔚名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没想到,十六年后,我们还能再见。” 谢侯殇语声哽咽,“当年,你母亲生下你后,我只看了你一眼,她就把你和她关在房里,不让我再见你。十日后,她就带着你偷偷地出了谷,自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当时,我甚至于都没为你取过名字。” “我想,她一定是恨极了我,所以才用这种办法,让我饱尝骨肉分离的痛苦。” 屿瑶呆滞地摇摇头,她木然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为何母亲会说我是宋蔚名的女儿,而为何宋蔚名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 谢侯殇思忖道:“我想,你的母亲那时带着你颠沛流离,一定吃了不少苦。在她病重之际,一定希望今后你有一个好的安生之所。” 他看着已经泪眼迷离的屿瑶道:“她让你去找宋蔚名,一定是与他有了约定,让他假装认你做女儿,让你可以在宋家庄安心住下来。宋蔚名为人正直义气,再加上在游龙谷的时候,你母亲也对他们夫妇照顾细致入微。所以对于你母亲的请求,想来也不会拒绝。” “你刚才说,你母亲病重时交给你一封信,却嘱咐你不能看,而且必须亲手交给宋蔚名。我想,信的内容,应该就是我刚才推测的情况。” 屿瑶听完,已是满面泪痕。她泣道:“我不该来这里的,真的不应该,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为什么?” 谢侯殇道:“瑶儿,我对不起你母亲,可是你能回到我身边,我真的很高兴。” 屿瑶看他一眼,却不发一言,仿佛并没有听到他所说的话。 她只是缓缓转过头去看宋林,他已是满面悲怆。 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曾经那么爱他又那么恨他。 原来他并不是她的哥哥。这一切的爱恨纠葛,竟如此没有缘由。 这就是命运吗?这是她今生的宿命吗?太可笑了! 她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那笑声惊得众人一阵心寒。 宋林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他叫道:“屿瑶……” 话音未落,屿瑶已奔了出去。 宋林刚想去追,却见谢追风已如闪电般追了出去。 宋林咬咬牙止住了脚步。 谢侯殇叹一口气道:“贤侄,让追风去吧,他已是她丈夫了。” 第25章 一生承诺 望星楼。 凄冷的夜。 孤独的人。 孟星魂坐在窗边,默默喝着手中的酒。 姐姐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露面了。 他找遍了各个地方,却始终找不到她。青龙会的事务暂且由她的亲信陆漫天管理着,也并未出什么岔子。 陆漫天对他说,龙头只是简单交代了要出次远门,但并未提及去哪里。 孟星魂隐隐有不安的感觉,他觉得姐姐这回似乎是真的碰到了什么困难。 他有些后悔,那天晚上,他不该那样对她。 她是伤心了吗?她是绝望了吗? 如果她真的遇到了危险,而他却不在她的身边,她一个人该怎么应付? 孟星魂郁闷地喝口酒,幽幽叹一口气。 他想到他对她的承诺,他对她许下的一生的誓言。 姐姐,我始终记得,我答应过你的,只要我在这个世上一天,我就会一直保护你,你还记得吗? 前尘往事,已是那么遥远,可我从不曾忘记。 那天夜晚,望星楼外,满天的星斗,为我的誓言证明。 …… 晓风轻拂,月波清朗。 高玉寒默默坐在二楼窗前,心中纷乱繁杂。 自那晚酒醉夜宿望星楼后,她一直躲着他,不敢再来望星楼。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他。他们怎么能够变成这样。 可他却飞鸽传书,一封书信,慌称他病了,硬把她找来。 看到他无邪的笑容后她知道自己错了,她不该来的。此时面对他只觉得无比尴尬,她发现自己竟无法直视他。 匆匆逃出楼外,佯装镇定摆弄琴弦,却只奏出一段杂乱无章之声,哪有以前的落玉之音。 心乱手重,不小心扯断了琴弦,纤纤玉手被瞬间划破,红色的血,异常醒目。 他慌忙捧起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手指含在嘴里。 姐姐,你为何如此心慌,你不敢面对我吗? 那天晚上的事,你还在怪我吗? 高玉寒顿时脸泛红潮,猛得抽回自己的手。 她躲避着他的目光,这样的星魂,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他却慢慢凑过身来,为何他要步步紧逼。 她一步步后退,一不留神已是一脚踩空。 她从望星楼上掉下去。 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声,身体已被飞身而下的他抱住。 月华如水,星空璀璨,他带着她,在美丽的夜色中翩翩旋身而下。 她被迫紧紧挨着他,面对他柔情似水的眼睛。 姐姐,为何你的脸庞如此绯红,为何你的双眼如此羞涩。这样的姐姐,让他禁不住心旌神荡。 他无法控制自己,深情地吻下去,姐姐的嘴唇,柔软甜蜜。 姐姐,你不要再躲避我了,为何你不能接受我对你的感情? 他紧紧抱着她,两人跌入草丛间。 他不愿放开她,但愿这一刻能到永远。 姐姐,为何你的脸上会有泪水,那晶莹的泪珠,又代表了什么? 她在他怀中轻轻地挣扎,心乱如麻。星魂,你真的决定好了吗?你真的爱我吗?我们能够在一起吗? 她哭了,面对他这样热烈的感情,她没有勇气回应。 可是他不管,他看到她的软弱,她的无助。他不能让她再伤心。 “姐姐,”他抱紧她,轻轻地擦去她的眼泪,“我不会让你再伤心,我会永远保护你,这一生这一世,我永远在你身边。” 这是他的誓言,他对她的承诺。 高玉寒闭上眼睛,星魂,我该接受你吗?我们能够有未来吗? 可他不让她有思考的机会,他用他的热情,来证明他的感情。 浩瀚星空下,悠悠草丛中,上演着一对璧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前尘已逝。还是望星楼,还是漫天的星光,只是再也没有了姐姐。 他仰头,喝尽最后一滴酒。望着这熟悉的景色,他沧桑的眼睛里涌上一层落寞。 姐姐,你爱过我吗? 你是否像我爱你那样爱我呢? 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何不愿和我成亲呢? 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何要欺骗我的感情呢? 他颓然闭上眼睛。 姐姐…… 五年前。 游龙谷。 幽深的山坳,雾气缭绕。一道瀑布破空而下,如珠帘落玉。 瀑布的背后,隐藏着一个秘密的山洞。 一线微光,沿着山壁间的缝隙透进山洞中,隐约可见人影绰绰。 梁云海靠在石壁上,借着山缝间隐约投射的光线,他漠然地脱下上衣。 肩膀处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是刀伤。还在流血。 他咬咬牙。扯下身上的袍子麻利地包扎起来。 不过一点小伤。 他不在意。 处理这样的伤口,他并不陌生。 相反,他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温暖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 是的,那时候,他还小,为了能活下去,他曾经被人打得遍体鳞伤。 细微的往事,他总想把它深深埋在心底,可是不经意间,它们总是毫无征兆地渗入他的心扉。 为何不能忘记,为何要反复折磨他。 肩上的伤很痛,他皱起了眉头。他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他的伤。所以,他躲在这里,默默地处理着伤口。 突然间,他的眉心微微一跳。 有人,他警觉地感觉到了。 没有分毫的等待,手中刀已然出手,飞旋着向洞口瀑布处飞去。 黑金古刀沉重不已,牵扯到了刚包扎好的伤口,他忍不住轻声呻|吟。 一阵排山倒海势若破竹的刀风之下,瀑布水流被生生分成两半。 只一瞬间光景,他看到站在瀑布外水潭中的她。 仍是一袭白裙,她盈盈立于岩石上。 他皱眉,不发一言地收回刀。 从水流与山石的空隙间,他一把把她拉进来。 “为何到这里来?”他沉声问她。 她甩开他的手,毫不畏惧地与他的目光对视,“我还想问你呢,你又为何在这里?” 他冷冷地看着她,转头不语。 她看到他裸|露着上身,肩膀上缠着布带,隐隐有红色的血迹渗出。 “你……”她捂住嘴巴,“怎么……伤得那么重。” 他轻描淡写道:“回来的路上遇袭了。” 她急道:“是什么人?” 他沉声道:“不知道。” 片刻后他又缓缓轻声道:“是我大意了。” 她盯着他的伤口问道:“你躲在这里,是不愿意让他们知道你受了伤?” 他冷冷瞥她一眼,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美丽的眼睛闪过一丝怒意,为着眼前这男人不可理喻的冷漠。 他只有二十多岁,可过分的孤绝和冷傲,让他看起来远不止这个年龄。 他的心底,到底藏了什么? 她打算孤注一掷。 “我知道你的秘密。”她突然笑若春花。 “你隐藏得很好。骗得过其他人,但骗不过我。我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梁云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他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刀。 她走近他,仰头柔声道:“我说过你会后悔的,因为那个时候,你没有杀我。” 她微微一笑:“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公诸于世?”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眼神瞬间冰冷,全身上下散发一股碜人的寒意。 他猛地把她推到石壁上,然后把黑金古刀插入她身边的石缝间。 刀锋离她的脸不过咫尺。 他冷冷直视她:“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她闭上眼睛,美丽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轻叹道:“当初我不该救你的。” 他冷笑,“太晚了。” 她的背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心中一片悲凉。 她抬眼看他,他的脸隐藏在一片黑暗中,隐约可见坚毅的眉梢棱角。 “如若我求你,你可以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永远忘记它吗?”她软言道。 他看着她,她清丽的脸庞近在咫尺,美得有些虚幻。她的眼睛里好似闪烁着隐隐的泪花,再也没有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的心头突地一跳。 她的样子,不经意地唤醒了他心中沉睡的柔情。 记忆中那一抹柔美的白色再一次撞击着他的心。 她轻声道:“如果你肯放弃,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这句带有极强暗示感的话让他的心底瞬间涌起一股热流。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了一种异样的变化。 他靠近她,看到微光下她半明半暗的脸颊,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魅力。 他哑声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她望着他,有些惶恐地摇了摇头。 她的样子让他心底的躁动更加强烈。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要什么,清楚地知道。不管以前如何否认,至少在这一刻,他不愿再压抑。 他拔下她身后的冰冷的刀,甩在地上。 没有了威胁,她瞬间松了口气。 可是他却突然凑近她,一手撑在石壁上,一手揽住她的腰。 猝不及防地,他吻住她的唇。 她发出一声惊叹,可声音瞬间被他的唇舌压住。 他的吻,无比霸道,无比侵略。 她的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僵硬地无法动弹。 她感到周身都充斥着他的气息,让人心头激荡的男子气息,隐隐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感觉浑身绵软,几乎要窒息。 可他还是紧紧地抱着她的腰,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放开我…”自喉间努力挤出呻|吟声,她奋力推开他。 他离开她的唇,可还是不松手。她被迫囚禁在他面前的狭仄空间里,背后是冰冷的石壁。 他把头埋入她的颈窝间,把她肩头的衣服拉下来一点,嗅着她身体的芳香。 她微喘着气,惊恐道:“不要……” 他喘着气粗声道:“你害怕了?” 她奋力挣扎,可却始终推不开他。 他抬起头来,凑近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要的就是你……” 她咬咬牙,闭上眼睛。 他放开她,脸上带着些许揶揄的神色。 “怎么,刚才你说的话,可是后悔了?” 她无奈睁开眼睛,正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睛。他的眼神深处,一片幽邃。 她咬紧下唇,低声道:“让我想想。” 说完这句,她慌忙整了整衣衫,趁他怔神的一瞬,飞一般逃离了山洞。 梁云海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洞口。良久,他缓缓拾起地上的黑金古刀,借着洞顶射入的微弱光线,他抚摸着手中的刀独自喃喃:“我错了……” 第26章 转机突现 楚霞阁。 面对眼前丰盛的饭菜,高玉寒的心中泛起一阵厌恶。 后天就是成婚的日子了,可她还是没找到逃出去的方法。 星魂,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看到晶莹的泪珠从自己的眼眶落下,本该落在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上好饭菜里。 可她看到她的眼泪,却落在了一把匕首上。 一把闪着寒光的冰冷的匕首,正抵在她的脖间。寒凉的触感,一下子传遍她的全身。 她听到对方沉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新娘子为何要哭。” 她无法抬头,看不到对方的样貌,只能从声音分辨出来人也是一个女人。 这声音,依稀在哪里听过。 高玉寒淡淡道:“你既已决定要杀我,又何必在意我为何要哭?” 来人冷笑一声道:“青龙会的高龙头果真名不虚传,刀架在脖子上还能说笑。” 高玉寒叹一口气:“你为何还不动手?” 来人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你。” 高玉寒道:“我并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高玉寒思忖片刻道:“那天,在御风殿上,我们见过。” “不错,你记得很清楚。” “我叫黑明凤。” 高玉寒的心中突然一片清明,那天在殿上,那位黑衣女子似强烈反对过这桩婚事。 她隐隐猜到了端由。 高玉寒的嘴角不经意地滑过一丝笑容。 “原来是你。” 黑明凤冷笑道:“你一定想不到吧。” 高玉寒淡淡道:“与己无关之事,我根本不愿去想。” 黑明凤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高玉寒的嘴角划过一丝嘲讽,“你真的觉得,杀了我以后他就会喜欢你吗?” 黑明凤握着匕首的手抖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 高玉寒道:“那天你在殿上,极力反对我们的婚事,那时我便看出来了。” “你若不是喜欢他,又怎会如此激动?” 黑明凤吸一口气,脸上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她咬牙道:“既然你知道就好,死得也不算冤枉。” 高玉寒道:“你是否想过,我死了以后,他必定会恨你。你还是得不到他的心。” 黑明凤道:“那又怎样,只要你消失了就好,其它的以后再说。” 高玉寒笑道:“你既然要我消失,并不是只有这一种方法。” 黑明凤道:“你什么意思?” 高玉寒道:“只要我永远离开游龙谷,不也算是消失吗?” 黑明凤道:“你说什么?” 高玉寒道:“谢侯殇在御风殿上说我们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不过是一派胡言。” “他不给我解毒,还逼迫我和他成亲,我现在虽被困在这里,却是无时无刻都在想如何才能逃出去。” 黑明凤惊讶,“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对他,真的毫无感情?” 高玉寒道:“我为何要骗你?” 黑明凤冷哼一声道:“谅你也不敢。” 高玉寒无声地一笑,不再言语。 黑明凤道:“你想从这里逃出去?” 高玉寒道:“不错,你肯不肯帮我?或者说,帮你自己。” 黑明凤咬牙思忖片刻,终于还是放下搁在她脖间的匕首,慢慢走到她的面前。 她仔细地看着眼前高玉寒美丽的脸庞,然后叹一口气道:“难怪他会这么喜欢你,你真是让世间的女子都要自惭形秽。” 高玉寒柔声一笑道:“黑姑娘,感情之事,与相貌并无太大的关系。” “纵使你美若天仙,他若对你无意,也是徒然。” 黑明凤黯然低下头去,“我又如何不知道,可是我就是对他……” 她的睫毛轻颤,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陪在他身边,默默地喜欢着他。” “可他,却从来不曾像对你这般对我……” 高玉寒惘然。感情的事,她不是不明白的,二十年前刻骨铭心的那道情伤,于她而言,永远不会事过境迁。 黑明凤抬起手中的匕首道:“你说的对,杀了你,只会让他恨我罢了。” 高玉寒道:“姑娘冰雪聪明,自然能明白此中的厉害关系。” 黑明凤微叹一口气道:“好吧,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午夜。 长长的甬道,黑暗幽深,空远寂寥。 梁云海默默走到甬道尽头,打开一扇沉重的石门。门内,是狭小昏暗的地下空间。 这是他为自己建的暗室,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仿佛是从地狱中出现的恶鬼。 他时常一个人来这里。在这黑暗封闭的地下世界,他才能真正面对自己黑暗的内心。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卸下一切伪装,放任自己泯灭沉沦。 可是,当他打开门后,却忽然发现,这样绝密的空间,竟然有人闯入了。 他大惊之余,动作却迅捷如闪电,来人一阵闷哼,顷刻间已被他撂倒在地,黑金古刀已架上对方的脖子。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只鼻端一阵淡淡的芳香,隐隐撩动着他的心弦。 “是你……”他惊讶,继而沉声道:“你怎么进来的?” 她幽幽道:“我是游龙谷的人,这点把戏,难不倒我。” 黑暗中,他的眼神闪过一片凶光,他厉声道:“进了这里,就别想活着出去。” 她不理会他的言语,只轻声道:“这里好暗,能否点个灯。” 他移开她颈上的刀,迅速点亮了烛火。 只一线烛光,照得整个地下室半明半暗。 尽管光线微弱,他还是看清了她。 “你……”他倒吸一口冷气。 她只着了一身单衣,头发柔软垂至肩上。正是盛夏时分,单衣薄透,隐约可见内里风光无限。单衣里的她,尽是一丝|不挂的。 他只感到一阵热血冲上头顶。 她站起来,自背后抱住他的腰。 “我决定好了,你要的既然是我……”她轻声羞涩道:“那就拿去吧。” “我只要你永生都忘了你的秘密……” 她的声音轻柔魅惑,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她的身体靠在他的背上,酥酥软软。他感到浑身一阵燥热。 他猛地转过身来,把她推到墙角处。 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她要他要她。 他还在等什么,是他给的选择。 她单衣内的身体若隐若现,对他来说是无限的诱惑。 他控制不了自己。 她闭上眼睛,承受他如攻城略地般的吻。 可这样的攻势,却只持续了一会儿,她感到他慢慢离开了她的身体。 幽暗的光线里,她看到他寒如冰的眼睛。 “你……”她颤声道。 他吸一口气,冷冷道:“我做不到。” 她感到自己的心瞬间沉入冰凉的水底,整个人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是在羞辱她吗?她放下自尊,放下脸面,来赴他的约定。可他却这样戏弄她。 他怎么能够这样对她。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脱下身上的外罩,甩给她。 “穿上这件衣服,你走吧,不要给任何人看到,我就当你从没来过这里。” 她摇头,却并没有动。 他背对她,闭上眼睛,冷言道:“还不快走,你想我改变主意杀了你吗?” 她凄惨地一笑,幽幽道:“你为何出尔反尔?” 他握紧手中的刀,仍然闭眼道:“我不能忘记我的誓言。” “好,”她轻笑,眼泪还在眼眶中,“出了这扇门我就会告诉大家,你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杀……” 话音未落,她感到一阵势大力沉的掌风向她后背袭来,转眼一阵晕眩,她已被他再一次打倒在地。 背后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他欺身上来,把她整个人罩住。 她看到他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她在他身下,毫不畏惧地与他的目光对视,她咬牙质问他:“既不杀我,也不让我走。你到底想怎样?” 他眼睛里的火焰渐渐地淡了下去,一抹深邃的幽黑,在烛火的映照下,在眼底深处翻涌。 她嫣然一笑,媚态横生,“我知道,你喜欢我对吗?” 她缓缓伸出手,轻柔抚上他的脸,“你为何不承认,为何要压抑自己的感情。” 她柔软的手碰到他的脸,奇异的触感让他的身体一阵颤栗,心头似有小虫爬过,酥酥|痒痒。 他一把扳过她的手,扣在她脸庞边。 许是手腕被执的痛楚,迫使她发出一声呻|吟。 这一声轻微的呻|吟声,却再一次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欲望。 他感到小腹处一阵热流升腾,慢慢地涌上他的全身。 她微睁双眼含糊呓语道:“你其实应该知道,你的秘密,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因为,我也喜欢……” 一句话还未说完,双唇已被他含住。 还是那么侵略和霸道的吻,她感到一阵晕眩,几乎要窒息。 他离开她的唇哑声道:“你不后悔?” 她摇摇头,闭上眼睛。 他粗暴地扯下她身上的单衣,美丽的少女酮体,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他身下。 烛光跳动,在墙上映照出两人狰狞的影子。 压抑多年的欲望如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他决定让自己变成野兽。 今夜,她是他的人。 后背枕着冰冷的青石地面,寒凉的触感,几乎渗入她的骨髓。她的眼角溢出晶莹的泪珠,身体的痛楚逼迫她自喉间迸出轻|吟。 他并没有怜香惜玉。他要她为她的选择后悔。 他喘着气在她耳边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可是并不是只有今晚。” “我要你……一辈子……都陪我……” 她只感到晕晕沉沉,根本没法思考他话中的意思。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几乎把她的身体揉碎。 “就在这里,在这里,陪我……”他喃喃道。 黑金古刀静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就如同他的信仰,他的誓言,被无情地抛弃。 他输了,终是输在她的绕指柔情中。 任是铁血男儿,也难过美人情关。 烛火映照下,墙上的人影交叠纠缠。这一次,又是谁,征服了谁? 第27章 秘密出逃 游龙谷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下雪了。 今年冬天也不知怎的,竟自天空中纷纷扬扬飘下几片雪花来,把谷中景致装点得如同异境。 已近黄昏,谷内一派暖意融融,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回廊下高悬的绸纸红灯笼,在轻风细雪中微微晃动,仿佛告示着喜庆之日的到来。 高玉寒一身红色嫁衣,凤袍霞帔端坐于房中。 丫鬟沁儿在帮她绾发,一头青丝转眼梳成流云飞霞,插上金凤衔珠金翅步摇,长长流苏垂至耳边,一步一动皆是风情。 沁儿望着镜中高玉寒绝美的容颜,不仅心生感叹。虽说前谷主夫人沈竹溪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女,可眼前这位女子的美貌,实在是在她之上。 高玉寒闭着眼睛,颊上虽已染了胭红,可脸色还是苍白得过分。 她冷冷道:“既已梳妆完毕,你就退下吧。” 沁儿有些惶恐不安,她轻声道:“两个时辰后便是吉时,奴婢现候在门外,到时再接夫人过去。” 高玉寒不语,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沁儿识趣地退到了门外。 高玉寒站起来,触目所及皆是刺眼的红色,她感到一阵晕眩。 谢侯殇还是履行了诺言,帮她解了圣水的毒,可她还是觉得浑身无力。 勉强扶着床沿边坐下,她的心中泛起一阵绝望。 床上的镶金刺绣鸳鸯合欢被,再一次无情地提醒自己,没有时间了。 她摊开手掌,掌心是一粒小小的药丸。妖艳的鲜红色,显得异常诡异。 她想起黑明凤的话。 “你为何要问我要这种毒|药?你可知它的毒性吗?服者立毙。我没有解药。” 高玉寒凄惨地笑:“我若是等不到他,我又何必苟活于世?” “可他若是不来……” 高玉寒默默道:“我等他到最后一刻,他若是不来,我就……。”她望着手中小小的赤红色药丸,神情异常地平静。 “你……”黑明凤的眼中已有隐隐的泪花。 良久良久,她才道一声:“好,我一定会找到他,告诉他你现在的处境。” …… 时间慢慢地流逝,她的心也慢慢地变冷。 他一直没有出现。 高玉寒的嘴角溢出淡淡的绝望的笑容。 她知道,他不会来了。 她终究还是等不到他。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她看到沁儿手提着灯笼,出现在门口。 高玉寒颓然地闭了闭眼。 她深吸一口气,把药丸送进嘴里。 她听到沁儿凄厉的惊呼声。 “夫人……” 电光石火间,眼前一阵白光闪现,一个物事飞旋而来,她感到手腕一阵剧痛,她的手被狠狠地一砸,小药丸瞬间滚落于地。 她诧异地低头望去,打落她手的,是一个白色的茶杯。 茶杯已碎了,在她的脚下,裂成无数碎片,形容凄惨。 她的手腕上有了一道淡淡的暗红色的伤痕。 沁儿急忙向她奔来,可才迈出了几步,就立刻软倒在地。 高玉寒怔怔地望着门外。 望着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一个月来她日日夜夜思念的身影。 她只感到眼泪慢慢的从眼眶中流下来,无声无息地,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孟星魂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他着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侧身倚在门板上,身形疲惫而憔悴。 这一瞬间,他望着她,只温柔地唤了一声:“姐姐……” 就如同往昔的无数个日月,他也是这般,温柔地唤着她。 她已是泪眼模糊,看不清他了。 你真的来了吗?星魂,你真的来救姐姐了吗?还是,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孟星魂走近她,抬起手来,缓缓地,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就像往昔无数个岁月,在她伤心落泪的时候,他轻轻地擦去她的泪,抹走她的痛。 她只呆呆地坐着,任他为她擦去泪水。他皱了皱眉,突然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抱得那么紧,好像生怕她会从他的眼前消失。 熟悉而温暖的怀抱,记忆中他的温度,他的气息。 高玉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 “星魂……”她语不成声。 “姐姐……”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为何不等我来……” 高玉寒忍住抽泣道:“我以为我等不到你了。” 孟星魂把她抱得更紧,似乎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他轻声低语道:“我来晚了,姐姐,对不起。” 他轻抚着她身上艳丽的喜服,上好的丝绸缎面,柔滑细致如美人肌肤。 姐姐的这身美丽的嫁衣,却不是为他所穿,他的心中一阵刺痛。 他霸道地扳过她的脸,神色激动道:“姐姐,这辈子,你只能嫁给我。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娶你。” 他把她额头垂下的发丝微微上拢,抬起她的脸一字一顿道:“你是我的女人。” 闻及此语,高玉寒的眼泪再次落下来。 她颤声道:“星魂,你不怪姐姐了吗?你不再生我的气了吗?” 孟星魂摇摇头,他坚决道:“我只记得我给你的承诺。” “我只记得我对你说过,只要我还在这个世上一天,我就会保护你到永远。” 他在她的额上轻柔地印上一吻,仿佛刻上的是一生一世的誓言。 “姐姐,我没有忘记。” …… 天色已慢慢地暗了下来。马上就是吉时了。 孟星魂的神色一黯,握紧手中流星剑沉声道:“姐姐,那个男人在哪里?我去杀了他。” 高玉寒惶恐道:“不,星魂,他武功极高,势力又强,姐姐不要你去送死。” 孟星魂摇摇头道:“姐姐,这不像你的做风,你为何不让我去杀她。”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狐疑:“难道说,在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你对他有了情。” 高玉寒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痛苦道:“星魂,你若不相信我,又何必来救我?” 孟星魂低下头去,神色纠结。 沉默了片刻后,他才抬起头,扶着她的肩,认真地打量她道:“姐姐,他没有欺负你吧。” 高玉寒摇摇头。 他的神色松弛下来,良久,才叹道:“既如此,我便暂且放过那个人,待我带你逃出此地,再来找他算账。” 高玉寒扯住他袖子道:“星魂,圣水林地形复杂如迷宫,我们如何逃得出去?” 孟星魂道:“当初是一个叫黑明凤的女子来找我,说了你的情况,给我看了你留给我的字信。她让我来救你,还在圣水林中暗暗作了记号。我沿着这些记号才顺利找到这里,现在我们也可以沿着这些记号出谷去。” 高玉寒点点头,心中思量道:“真没想到,这女子,竟是如此有情有义之人。” 孟星魂道:“我们快走吧,姐姐。” 雪,仍然飘飘洒洒地下着。 远处,传来一阵热闹的喜乐,遥遥地传入屿瑶耳中。 屿瑶觉得有些烦躁,她屏退了左右的丫鬟,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中。 今天,是她和谢追风成婚的日子。 但是,她却一点都不高兴。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爱他。 可是为什么,她要嫁给他呢? 事到如今,已经无路可退了。 她的眼前,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她突然很想见他,哪怕是最后一次。 许是雪天的关系,还未到黄昏,天色就已暗了下来。 屿瑶点亮了屋中的烛火。屋内顿时亮堂起来。可她的心中,却是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门前突然映现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堪堪地立于门前。 屿瑶惊呼。 “谁?” 门外之人轻语道:“屿瑶,是我。” 她的手一颤,火折子落在地上。 是他,竟然是他。 她最想见的那个人。 屿瑶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强自平淡道:“你来了多久了?” 宋林说道:“也就一会儿。” 屿瑶走到门前,看着他的影子,那个熟悉的影子。 隔着一扇门,两人相对无言。 许久,宋林才道:“屿瑶,可否让我进去。” 她的手举起来,犹豫了片刻,终还是放下了。 她摇摇头,轻声道:“现在没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宋林踌躇了片刻,复又坚定道:“屿瑶,你愿意和我走吗?” 还是那句话。在宋家庄的时候,他就这样对她说过。 屿瑶只感到心中一阵酸楚。 往事还历历在目,只是此情此景,早已物是人非。 他还是那时候的他,可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净无邪的女孩了。 她的眼眶慢慢地湿润了。 隔了纸糊的门板,他看到她的影子在微微地颤动。 “屿瑶……”他低低地唤她。 她强忍住泪水,直直地望着门外他的影子。想象着他的样子,他的英俊笑颜。 可她却不能打开门来。 一扇门,隔断了彼此,咫尺天涯。 屿瑶道:“你走吧,我走不了了……” 宋林道:“为何,你真的愿意嫁他?” 屿瑶转过身去,闭上眼睛,虽然她知道,他其实是看不见她的。看不见她此时满面泪痕的伤情模样。 宋林等了半晌,却不见她回答。 他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一时负气才同意了这桩婚事。可现在还来得及,我已经拿到了圣水林的地形图,我可以带你逃出去。” 屿瑶摇摇头,轻叹道:“太晚了……” 宋林默了一默,片刻后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屿瑶轻笑道:“其实我从没恨过你,你太自作多情了。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已不记得了。” 宋林脸上的神情僵了一僵,半晌,才回味出她话中的意思。 “屿瑶,你……”他已无言可对。 屿瑶道:“你可知你不在的这一个月,我与谢追风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我……我早已是他的人了。我们两人成婚,也是理所当然。” “况且,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真正的父亲,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又为何要离开?”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屿瑶觉得自己像是被掏空了所有,连站立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 如同当空一个霹雳,他瞬间怔住了。 雪花旋转着,纷纷扬扬飘落至他的发髻,眉梢,肩头。 他却浑然不觉,只如一尊雕像一般伫立在门前。 他痛苦道:“屿瑶,你可知道,我宁愿你说恨我,恨不得杀了我。” “可你为何要说这些话来伤我呢?” 屿瑶几乎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靠在门上,轻声说道:“你走吧。” 宋林望着门上那个清晰娟秀的影子,拼命压抑住自己想要打开门的冲动。 良久良久,他才沉沉道一声:“好,我走了……你保重。” 说完,他不再看她,在依稀灰暗的天空下,迎着飘扬的飞雪,他转身离去。 她始终没有转过身来,没有打开门来。她知道,她不能够。 一切都已太迟,没法回头了。 估摸着他走远了,屿瑶才慢慢矮下身来,沿着门壁靠坐在地上。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眼泪如决堤的江水,泛滥无尽。脸上的脂粉被眼泪冲刷后留下一道道印记,就如同她心里裂开的伤痕。 已将入夜。 雪花,肆意漫天飞舞,天地间一片飘渺空虚。 屋顶上,树桠上,回廊间的宫灯上,渐渐积起了新雪。远山苍茫起伏,单调的白色雪线蜿蜒,如流云飞霞般绮丽。 她掩面哭泣,肩膀起起伏伏。 终是别了。 这一生,不再见了。 第28章 雪原激战 圣水林中树木参天,遮云蔽月。 孟星魂带着高玉寒,策马狂奔。 马是他的白马,似乎早已通了灵性。即使黑暗中看不清树上闪着荧光的标记,它也能准确地找到出谷的道路。 转眼,已到了森林的边缘。 雪已经止了,天边挂着几颗孤零的星子,闪着幽幽的淡青色的光。 苍茫辽远的原野上,还覆盖着皑皑的白雪。 这里不同于圣水林,树木稀疏,草色凋零,却自有一种荒凉萧瑟之感。 高玉寒觉得有些冷,身上的嫁衣单薄地裹着她的身子。她只能拼命地往他的怀中挤去。 孟星魂紧紧抱着她。用他的温度来温暖她瑟瑟发抖的身体。 姐姐,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快逃出去了。 等回到望星楼,我们就成婚吧,这次你再也不能拒绝我了。 正思索间,却听得身后林中传来阵阵马蹄声及嘈杂的人声。 孟星魂的心中一紧。 不妙,只怕来者不善。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马声人声已到跟前。 为首的谢侯殇带着众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一时之间,熊熊燃烧的火把把暗夜照得如同白昼。 谢侯殇的脸色铁青。他冷冷道:“玉寒,这小子是谁?” 孟星魂的心中怒火中烧,为的是他这一声亲昵的称呼。 他毫不示弱道:“她是我的妻子。” 谢侯殇冷笑道:“玉寒今日与我大婚,又怎可能是你的妻子?” 孟星魂搂紧高玉寒道:“我与姐姐早就订过婚约。你强抢人|妻,还在这里胡言乱语?” 谢侯殇不屑道:“你这黄毛小子,玉寒怎可能嫁给你?”说完一挥手,身边侍卫一举而上。 谢侯殇怒道:“杀了他?” 孟星魂从马上一跃而起,身形拔高数丈。只见天空中一阵耀眼的银光闪烁,众人皆掩面遮眼。 流星剑,是杀人的剑。流星剑既出,就必定要见血封喉。 “星魂,”高玉寒惊呼,他已不是那时的星魂了,他的手,不能够再杀人。 孟星魂的嘴角溢出淡淡的笑容。姐姐,你不用担心,我还是我,流星剑还是杀人的剑。 剑气恢宏如罡,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光影交合间,血色染满空寂阴冷的夜空。 炫目的银光渐渐隐去,围绕他们的侍卫全部倒在了地上,鲜血汩汩流动,浸浴了整个山坡。 孟星魂突然长啸一声,飞身上马,挥动马鞭。白马不等主人催促,早已扬起双蹄,一跃而起。 姐姐,你看见了吗?虽然我再也不愿意杀人,可如果你有危险,流星剑随时会变成杀人的剑。 谢侯殇的身边已剩下寥寥的几人,他沉声吼道:“追!” 一并众人撒开马蹄,奋力向两人追去。 宋林赶到楚霞阁的时候,天色已是半黑。 木门大敞,沁儿仍旧在屋中昏睡。 宋林遍寻屋内,找不到高玉寒。 他摇醒沁儿。 沁儿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片刻后才发现高玉寒不见了。 她惊恐道:“夫人……夫人到哪里去了?” 看来沁儿并不清楚情况。是谁劫走了龙头? 宋林皱眉,悄悄地退到了屋外。 刚跨出木门,突然眼前一阵绿光一闪而过。 “谁?”宋林喝道。 却见谢婉清一身绿色芙蓉翠纹裙,慢慢地自墙后走出来。 谢婉清道:“你不必找她了,她已走了。” “你说什么?” “有人救走了她,应该就是片刻前的事。” 宋林有些莫名,“你又如何知道?” 谢婉清道:“你可知给你圣水林地图的人是谁?” 宋林道:“你怎会知道地图的事?” 谢婉清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昨日把地图放在你屋中的蒙面人,就是我。” 宋林一阵愕然。 谢婉清怅然道:“我早知道你存了救高龙头逃走的心思,才偷偷给了你地图。却没想到,她竟被人抢先一步救走了。看来凤姐姐说的一点都不错。果真有人大着胆子闯入游龙谷来救人。” 宋林道:“那龙头是被那人救走了?” 谢婉清点点头。 宋林道:“那既是如此,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谢婉清道:“宋大哥,圣水林里地形复杂,即使你有了地图,也并非那么容易辨认,不如让我带你出去吧。” 宋林道:“我几次承蒙姑娘相救,实在无以为报。这次姑娘要为我带路,只怕会连累姑娘。” 谢婉清笑笑:“不要说什么报答,也不要说什么连累。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宋林略显愧意道:“如此,便劳烦姑娘了。” 谢婉清的心中,突然泛起一阵苦涩。你就打算这样不告而别了吗?我对你这般好,你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 一路狂奔,耳边风声呼呼。 马蹄卷起阵阵雪沫,在苍茫的雪地上硬生生地劈开一条生路。 孟星魂心急如焚。出了谷口大门就是长安城郊地界了,也就是说进入青龙会的势力范围了。到时候只要发出信号,自会有人来营救。 生死只在眼下。 只闻后面马声狂乱,人声嘈杂。追赶的人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发向他们逼近了。而白马驼着两人,似是不负重荷,步履也渐渐缓慢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孟星魂勒紧绳套,慢慢叫停了白马。 “星魂,怎么了?”高玉寒焦急地问。 孟星魂面色平静,他转过高玉寒的身体,看着她的脸道:“姐姐,白马载着我们两人跑不快,你先一个人走吧,我去挡他们一挡。” 高玉寒心中一沉,“不可以,星魂,他们人多势众,你不可以去送死?” 孟星魂笑了笑:“姐姐,刚才你也看到了,我的手已经没问题了。你不用担心我,等我解决了他们,就来和你会合。” 高玉寒的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她拼命摇头道:“不可以,星魂,不要去。” 孟星魂微微一笑,那笑容依稀是在望星楼时,他倚在青色的栏杆上,边唤着她边暖暖地笑。 她已经记不清了,有多久没有看到他这样的笑颜了。 孟星魂缓缓抬起她的脸,用手抚过她柔美的额头,妩媚的眉眼,然后满怀深情地吻在她的唇上。 星魂的吻,温柔而缠绵。他一寸一寸地吻着她的嘴唇,像是要把她的温度,她的气息,她的味道,永远镌刻在记忆深处。 姐姐,你知道吗?你穿着这身红色的嫁衣有多美,美得连天上的星辰都失了颜色。你现在的样子,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中。我要把你的模样,永远记在心底。 高玉寒的眼眶渐渐湿润了,星魂,不要离开我。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为何你的吻,充满了诀别的伤感气息。 苍穹如黛,沉沉黑暗已渐渐褪去,雪止初霁的平原上,冷风呼啸而过。 没有时间了。 孟星魂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一下子翻身下马,他静静对高玉寒说道:“姐姐,等着我……” 说完他一扬马鞭,重重抽在马臀上。白马吃痛,一下子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星魂……”马嘶长鸣,掩盖住了高玉寒凄厉的尖叫。 姐姐……他只定定地看着她飞速离去的火红的背影,脸上是微凉的笑。 高玉寒紧紧抓着缰绳,一时无法叫停白马,无奈何只能任它狂驰。她的眼泪如冰晶般一路洒落。两边的景色飞速后退,可她什么也看不见了,脑海中只有那个清瘦的影子,在茫茫原野上伫立的孤绝而萧瑟的身影。 星魂…… 不要去…… 冷风萧萧,枯黄的野草被狂风肆虐后已是奄奄一息,全都俯首匍匐于地。 凄寒阴冷的夜色里,孟星魂一身黑衣,背脊挺得笔直,傲然屹立在乱草丛中。 夜行衣的衣角被劲风带起,为他的身影更添上一层孤独萧瑟之感。 追兵比他预计的要来得更快些。 他吸了口气,紧了紧握剑的手。 谢侯殇带着众人来到他面前。他还未及换下喜袍,一身鲜艳的红色,映着黝黑的骏马,异常刺人眼目。 孟星魂咬咬牙,握剑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泛出可怕的青白色。 谢侯殇见他孤身一人站着,微微一愣,继而冷笑道:“你一个人留下来,是在等我吗?” 孟星魂道:“不错,我要杀了你。” 谢侯殇轻蔑地看着他道:“你以为你可以吗?” 孟星魂有些不耐烦,不愿再与他废话。流星剑光芒一闪,已然出鞘。 他突然一跃而起,足尖在雪地上轻点,人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 流星剑的剑意,旨在快而准。既是杀人的剑,便不需要太过华丽的招式。 谢侯殇只觉白芒刺眼,待回过神来森然的剑气已迫在胸前。 他惊愕,这少年竟有如此厉害的武功,自己是小看他了。心念电转间,身形却是丝毫没有滞慢。在剑尖逼近自己的瞬间,他竟堪堪地侧身一避,同时翻身下马,完美地躲开了对方致命的一击。 孟星魂微微一愣,能躲开他这一剑的人并不多。一击不中,他瞬间变换身形,再一次把手中的剑送出。 谢侯殇退后几步,周围侍卫再次一涌而上,把孟星魂围在中间。 孟星魂轻轻一笑,流星剑上下翻飞,如灵蛇狂舞,瞬间只听得惨叫连连,血花四溅。 既开了杀戒,便不用再回头了。杀了他们,姐姐,我们才能逃出去。 谢侯殇紧紧盯着孟星魂快如流星的杀戮,嘴角渐渐荡开了然的笑意。等到最后一个侍卫倒在他的脚下,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条闪着银光的铁链。 他看着他道:“小伙子,你是个杀手吧。” 不错,只有来自地狱的杀手,才会有这种死亡的气息。 孟星魂苍白的脸上布满不屑的神色:“不错,你很聪明。可惜,你活不长了。” 话音未落,他再次拔剑而起,身形比刚才更是快了百倍。 谢侯殇闷哼一声,却也不躲闪,手中铁链瞬间组成交叉状,在他的身前交织成一片银色的铁网。只听见“哐当”一声钝响,铁器相交之声震人耳膜,流星剑猛烈的冲势在网前嘎然而止。 孟星魂的眉头皱了皱,这男人,果真不好对付。但是,流星剑的招式可不是只有这一种。 狂野的风在耳边刮过,天空中又飘下几片残余的雪片。也许是剑气卷落了树桠上的积雪,如羽毛般纷纷落在两人的身上。 凌厉的剑气凝结在剑尖,他猛吸一口气,手握流星剑呼啸着向铁网杀去,这一剑,积聚了他全身的真气,如排山倒海般,硬生生劈开铁网的防御。 谢侯殇见状连忙后退几步,右手向后一格,借势收回铁网。而左手手中,竟又多了一条如银蛇般的铁链。 这条铁链,竟是又细又长,真如蛇身般柔软滑腻,一下子就缠在了流星剑上。 孟星魂心中一惊,刚想积力蓄劲,把剑抽出,谢侯殇右手的那根铁链,却似活了一般又向他的手腕攻去。孟星魂大惊,连忙想弃剑抽手,可还是晚了一步。他只感到手腕处一阵剧痛,像是被蛇咬了一般。 谢侯殇猛地抽回铁链,退后几步,远远地看着他,脸上是得意的笑。 流星剑还在手上,可孟星魂只觉得心中滚滚凉意激荡。他的右手已使不上半分的力气了。 “你……”他惊愕。 谢侯殇笑道:“小子,我相信,你曾经是一个优秀的杀手。我也知道,有很多人死在你的剑下。可如果一个杀手,再也没有了杀人的信念,他又如何拿得起他的剑呢?” “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封印了你的剑,一旦封印了以后,就很难再回到原来的状态了。” 他叹一口气道:“可惜了,玉寒应该不知道吧,你的手,其实是有问题的。如果她知道,就绝不会让你一个人来对付我。” 孟星魂双目通红,牙关紧咬,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侯殇又道:“我封了你的穴道,本来你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开,可不巧以你现在的力量,只怕没有办法再自己冲开这层阻碍了。或者换句话说,我又帮你重新封了你的手和你的剑。” 孟星魂咬着牙道:“我的手有问题,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谢侯殇微微笑道:“剑是剑客的生命,若是使者有了心思的疏离,便再也不可能达到人剑合一的状态了。刚才你杀我侍卫的时候,我就看出了这一点。” 他轻轻叹口气道:“可惜了,等玉寒回来的时候,她看到的应该只是你的尸体。” 孟星魂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姐姐……回来?” 谢侯殇道:“小伙子,你可能不知道。从我的御风殿到谷口是有一条地下暗道的,从这条暗道走,可以不经过圣水林,比从这里走要节约一半的时间。” “你说什么?”孟星魂顿时觉得头皮一炸。 谢侯殇呵呵笑道:“不错,就如你所想的,我已经派人在谷口等着你的姐姐了。” “你……”孟星魂只觉得体内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他突然暴喝一声,索性甩开了流星剑,赤手空拳向谢侯殇逼去。 姐姐有危险,姐姐有危险,他的心里只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一句话。只有杀了他,才能去救姐姐。 谢侯殇见他攻来,冷笑一声,“强弩之末……” 只见他手中铁链突然狂抖,瞬间带起满地的雪花。铁链周围似乎有气流回旋滚动,激起的一阵阵雪浪,如海潮般汹涌澎湃。 孟星魂只觉得一股势大力沉的气流向他的胸口拍来,一时之间竟难以呼吸。 谢侯殇突然怒吼一声,铁链如巨龙般向他呼啸而去。滔天汹涌的雪浪里,孟星魂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沉重的铁链无情地击打在他的胸口,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如空中的一片落叶般,飘飘然地飞了出去。 他重重地跌在几丈外的雪地上,张嘴,猛地咳出一口鲜血。雪地上,一片妖艳的嫣红,触目惊心。 雪浪渐渐地退去,天地又复归平静。 谢侯殇静静地站在雪地上,冷冷地看着倒在雪地里的他。 孟星魂的胸口处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前胸一直贯穿了后背。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身前的雪地。 他已经无法再思考了,混沌间眼前只晃动着一身红色嫁衣的姐姐,姐姐的脸上,是一滴滴孤独的泪。 你还等着我吗? 姐姐…… 我来不了了…… 对不起…… 茫茫雪原上,狂风呼啸。黑衣少年倒在地上,再也不能行动半分。他勉强抬起头来,望着遥远的彼方。那里有他深爱的人。虽然他已经看不清了。 零星的雪片盘旋飞舞,落在他的额头,凉凉的,那是你的眼泪吗?姐姐…… 第29章 昔日仇恨 白马一路狂奔,虽然没有了刚才那样的速度,可高玉寒怎么都无法叫停它。马是星魂的马,只听他一个人的指令。 她的心中,焦灼万分。这么久了,为何他还未赶来,他千万不能有事。 正思索间,却看到眼前两道白芒突现,快若闪电般向她们一人一马攻来。高玉寒大惊,还未及反应,就听见身下白马剧烈嘶鸣,马蹄突然向下一陷,她整个人被掀翻了出去。 她惊叫一声,人在空中,眼看就要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却不料斜刺里一个红色的身影穿过,她感到整个人被一双手接住,腾云驾雾般,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接住她的那个男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哟,好险。” 高玉寒抬眼,看到谢追风似笑非笑的脸。 “你……”高玉寒倒吸一口凉气。 谢追风抱着她,却也并不急着放下,只柔声说道:“摔伤了义母可就糟了,义父定要责怪的。” 高玉寒瞬时一张脸难看到了极点。她眼神一冷,闪电般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向谢追风咽喉处刺去。 这么近的距离,看你怎么躲。 谢追风也不着慌,微微一笑,仰头避过高玉寒的袭击,顺势在高玉寒背后轻推一把。 谢追风的力量拿捏得正好。高玉寒借他这么一推,从他怀中脱身,离他几步开外堪堪地站定。 这才定睛望去,她的心中一片冰凉。 星魂的白马匍匐于地,前蹄处深深地插着两片银色的刀片,闪着锋利的光芒。马颈微微下垂,孱弱地不断哀伤鸣叫。 好残忍的刀法!好歹毒的暗器! “你干的?”高玉寒愤然问道。 谢追风的身后,还站着几个侍卫。他抬了抬眉毛淡淡笑道:“不错。” 高玉寒心中激愤,挥起手中匕首便向谢追风杀去。 匕首是她偷偷藏在袖中的,本想着若是星魂不来,服毒不成还能和谢侯殇拼个鱼死网破。 谢追风见她攻来,仍是云淡风轻地笑,只是右手轻轻一挥,手中黑色折扇已开。只见他的折扇扇骨上,竟插着一把把细长的锋利的刀片。扇身摇动间,刀片隐约闪烁着寒光,摄人心魄。 谢追风一边挥动手中扇子,挡住高玉寒的攻击,一边还不忘口中调笑:“我这是扇中刀,你那是袖里剑,有意思得很……哈哈哈!” 高玉寒可没有工夫听他胡言乱语,手中招式一下快过一下,她的功夫虽不如星魂,可对付眼前这个男人,却也不在弱势。 眼看谢追风抵挡的速度越来越慢,渐渐现出颓势,高玉寒心中一喜,正待给他致命一击,却感到没来由地一阵头晕,瞬间眼前一花,再也难以支撑,一下子跪坐于地,手中匕首也拿捏不住,踉跄滚落在一边。 “怎么会……”她惊讶不已。 谢追风看着她,不慌不忙地说:“高龙头果真厉害,功夫了得。还好义父有先见之明,虽然解了你圣水的毒,但也同时给你下了另一种毒。不然……”他微微一笑:“我可就真要被你杀了……” “卑鄙无耻……”高玉寒怒道。 谢追风的声音还是很温和,他不紧不慢道:“放心,这毒,对你身体无害。只要你乖乖地,不再出招,等下毒性就会过去的。” 他走到高玉寒身前,略蹲下身,用扇子挑起她的脸边端详边道:“义父的眼光真不错,你真是个美人。要不是你比我大上几岁,我也很想娶你为妻呢!” 高玉寒的脸上红过一阵又白过一阵,心中羞愤难当。她堂堂青龙会龙头,又何曾受过此等羞辱。 谢追风凑近她耳边暧昧地轻声道:“义母,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不可能一个人骑一匹马了,所以等下我们同骑一马,你可不要在义父面前告状治我轻薄之罪哦。”说罢他甚是得意地呵呵一笑。 高玉寒心如死灰,再也不愿多言,只别过头去,闭上一双眼。 谢追风轻轻抱起已无力反抗的她。 突然之间,只听得马蹄声声逼近,铿锵有力,一人高声吼道:“放下她!” 高玉寒睁开眼,看到宋林眉头紧锁,策马飞驰而来,他的身后,紧跟着绿色衣裙的谢婉清。 谢追风似是没有料到宋林和谢婉清会在此出现,一时有些惊讶。 “清妹妹,你为何会和他在一起?” 谢婉清看了眼谢追风道:“追风哥,我和谁在一起不重要,只是高龙头既不愿和我爹成婚,你就放了她吧。” 谢追风道:“可笑,你怎么帮外人说话,难不成清妹妹,”他看了眼宋林道:“你是喜欢那小子不成?” 谢婉清被说中心事,瞬间脸上飞过两片红云。 谢追风笑道:“好好好,也不失一桩美事。只是我奉了你爹的命令,人我是必要带回去的。” 宋林道:“你休想……”话音未落,人已腾空而起,拔剑向谢追风攻去。 谢追风放下高玉寒,手中黑色折扇张开,呼呼风声涌动,已迅速招架上去。 “宋大哥,小心……”谢婉清在一旁焦急地喊道。 谢追风手中招式不减,却还有心思调侃道:“清妹妹,放心,我不会伤了你的如意郎君。” 宋林趁他说话当口,斜刺里一剑挑向他眉心,谢追风忙用折扇挡住。只听“哐当”一声,震耳欲聋。这扇子上的刀片,竟也是用纯钢打造,甚是坚硬。 谢追风佯作吃力状,悠悠叹气向谢婉清道:“只是我看他可是招招凶狠,不愿放过我呢!” 两人战了几十个回合,却是旗鼓相当,一时难分高下。 谢婉清在一边看得揪心,却是无法,几次想上前劝架,却是插不进身。正焦急时,突然听到阵阵惨叫,谢追风身边的侍卫全部应声倒地,一条黑纱如鬼魅般飘飘然而来,一下子就缠上了谢追风的臂腕。 谢追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连忙挥动铁扇割断黑纱。可这柔软的黑纱却似长了眼睛一般,从四面八方飘荡过来,看似缓慢却牢牢地缠上他的腰,他的手和他的腿。只一会儿功夫,他整个人就被黑纱固定住,再也难以移动分毫。 “凤姐姐……”谢婉清高声叫道。 黑明凤如冥界使者般自空中缓缓落下,黑纱头巾高高束于脑后,黑色裙子轻灵飘逸。 她清亮的凤眼一转,对宋林道:“宋公子,我黑明凤自认为是仗义之人,既答应了高龙头,帮人总是要帮到底的。这里由我来对付,你快带着高龙头走吧。” 宋林一时有些怔松,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把高玉寒扶上马,向黑明凤抱拳道:“如此,多谢姑娘相助。” 谢追风被黑纱裹住,动弹不得,只愤愤道:“明凤,连你也要和义父作对吗?” 黑明凤望着高玉寒虚弱的身形道:“我只是想有情人终成眷属罢了……她既有相爱之人,为何我们还要做棒打鸳鸯的伤德之事?” 谢追风惨笑道:“好好好……没想到时隔五年,我再一次败在了你的夺魂纱之下,也是天意吧……” 众人正说话间,却听得高玉寒低语道:“星魂……星魂……”脸上已滴下泪来。 黑明凤对谢婉清道:“清妹妹,那个叫孟星魂的小子独自留下去挡住你父亲,我怕他有危险,你可否去探一下情况?” 谢婉清看一下宋林,似有些不舍,终还是点头允道:“好。” 她对宋林轻声道:“宋大哥,你一路小心!” 宋林点点头,挥鞭策马扬长而去。 狂野的风在雪原上肆虐呼啸,如尖刀般割过孟星魂的脸庞。 他用双手支撑着整个身体,手指陷进雪地里,呈现出骇人的紫黑色。 谢侯殇走到他跟前,问道:“小子,你是何时开始认识你姐姐的?” 孟星魂咳嗽一声,又吐出几口血丝,他勉强抬起头来,虚弱道:“认识……呵呵!多可笑的话!我这一生,就只和姐姐一个人在一起。从我来到这个世上开始,姐姐就是我的全部……” 谢侯殇吸一口气,觉得似乎有人在他的心口上踩了一下。 他踌躇了片刻,终又问道:“你很爱她?” 孟星魂道:“你不配问我这个问题。” 谢侯殇不甘心,继续问道:“那玉寒她,也是如此对你?” 孟星魂道:“我若死了,相信姐姐也不会独活。你永远别想得到她。”说罢又是一阵猛咳,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几乎晕厥。他勉强稳住身形,坚持着不倒下去。 谢侯殇冷笑:“好……好……好,既如此,我倒是想看看,你死后,我到底能不能得到你姐姐。” 说罢,抡起右手作掌状,对准孟星魂天灵盖就要劈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谢侯殇只觉耳际风声雷动,只见一把黑色的古刀,硬生生劈开凌厉的劲风,呼啦啦向他面门飞来。谢侯殇大惊,连忙抡起铁链,勉强接住古刀的攻击。古刀盘旋着,在空中雷鸣般转动,最后又回到了主人的手里。 “云海,你这是做什么?”谢侯殇怒道。 梁云海收回古刀,脸上还是没有任何的表情。他看一眼孟星魂,淡淡道:“谷主,我不想看到你杀他。” “你说什么?”谢侯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梁云海道:“他只是个孩子。” 谢侯殇皱眉道:“不错,他只是个孩子。可就是这个孩子,他抢了我的未婚妻。我怎么能够放过他。” 梁云海冷冷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只怕活不到天亮。” “云海,这不像你……”谢侯殇看着他,“你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求情,更何况是一个陌生人。” 梁云海沉默了。 是的,当他看见孟星魂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十二年前的自己,他的身上,那桀骜不驯的气质,是否像极了当时的他。 “谷主,我希望你能放了他。”他还是坚持道。 谢侯殇怒意渐起,他沉声道:“斩草要除根,留着他,后患无穷!” 梁云海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冰霜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痛苦而扭曲的神色。 他握紧手中的刀,突然沉声吼道:“不错,二十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谢侯殇怔住了,“云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这个人,我是杀定了。”说完再次抡起铁链,欲向孟星魂头上击去。 梁云海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戾色,他握紧长刀,硬生生架住谢侯殇的铁链。只听“当”一声巨响,两人只觉虎口均是一震。 谢侯殇道:“云海,今天你想为了这个人反我吗?” 梁云海闭上眼睛,片刻后他突然睁开双眼,眼中一片莫名的坚定。 他咬着牙道:“不错,只是这天来得太晚了。” 谢侯殇眉头紧皱,他张开双手,挥动铁链,带起阵阵暗涌般的气旋。 “云海,十二年了,你从来没有违抗过我,到底为什么?” 梁云海突然笑了笑,有些奇怪的笑。他高声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那就告诉你,是为了我自己……”说罢,他挥起古刀,森然一阵冷光绽开,刀锋闪过诡异的锋芒。 天色已是渐渐地亮了,远方的天际微微翻滚出淡淡的绯色,夹杂着还未散尽的黑色墨线,半明半昧的天空下,涌动着风雨欲来的肃杀之气。 两人甫一交手,地动山摇,天地为之震撼。圣水林中,飞鸟惊巢,扑翅飞腾。 谢侯殇道:“云海,我不想和你打……” 梁云海道:“你没有选择。” 谢侯殇挥出铁链,锁上梁云海的刀,把他逼近身前,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梁云海冷笑,长刀微微一侧,甩开锁链的纠缠,他退后几步道:“你还记得梁河村的十里流芳亭吗?” 谢侯殇只觉得脑海中一道闪电劈过。 “二十年前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梁云海继续冷笑:“看来你没有忘记……” 谢侯殇茫然道:“你到底是谁?” 梁云海眼神一黯:“二十年前的端午时节,那天,在十里流芳亭里,你残忍地杀害了梁信天一家三口……” “而我,躲在亭下的乱草堆里,亲眼目睹了这场杀戮。” 谢侯殇握着铁链的手微微颤抖。 “你到底是谁?”他嘶哑着声音问。 梁云海冷冷道:“你应该猜得到!” 谢侯殇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看着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你是……” 梁云海道:“我是他们的儿子。” 谢侯殇倒吸一口凉气。 “那凉亭中的孩子?” “那是我姐姐。” 梁云海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因贪玩,那时正在乱草丛中找蛐蛐,想抓个给姐姐玩。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可是双亲和姐姐却……” 他的脸色渐渐阴冷,仿佛罩上了一层冰霜。 他举起长刀,直指他眉心,“你杀了我双亲后,为何还不放过我姐姐?” “那天,我看到姐姐拼命向我摇头。我懂她的意思,她要我不要出声。我躲在草丛里,拼命捂着自己的嘴,直到手掌上留下深深的牙印。” “我永远记得你的样子,也永远记得你和你的同伴说的话。” “斩草要除根……” 他吸一口气,握刀的指关节泛出可怕的淡青色。 “父母的血……姐姐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我永远不会忘记。”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 “那一年,我十岁。” “这把刀,是父亲的刀。我在他的尸体旁捡起这把刀……上面还滴着血……” 他望向手中沉重的刀,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前仇旧恨。 “他承载了我们一家的仇恨,今天,我要用它来作个了结。” 谢侯殇静静地听着,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十二年前,你来游龙谷,是为了杀我吗?” 梁云海道:“不错。” “那为何直到今日你才动手,这十二年,你在等什么?” 梁云海沉默不语,握刀的手渐渐暴出了青筋。 谢侯殇似是明白了什么,他轻叹道:“你是在等机会吗?就算之前我并没有重用你,可这几年里,我如此信任你,你怎会没有机会?” 梁云海道:“你说的不错,这几年来,你如此相信我,我随时可以杀你。” 谢侯殇道:“那又是为何?” 梁云海突然怒吼一声:“你的话太多了,是男人,就出手吧!”说罢,黑金古刀舞出虎虎风声,直向谢侯殇面门杀去。 谢侯殇不敢怠慢,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雪又纷纷地下了起来,天色阴沉反复。雪原上狂风呼啸,天地为之震动。 高手之间的过招,本就酣畅淋漓。两人势均力敌,一时僵持不下。 谢婉清赶到的时候,忍不住惊呼一声:“爹,云海哥,你们……” 梁云海冷冷看一眼谢婉清,手中招式却是丝毫不减。 谢婉清惊愕了,那个眼神凌厉阴冷的男人怎么可能是梁云海?他招招杀机毕露,分明是想取爹的性命。 不行,我要阻止他们。正想展动身形冲过去,却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飘飘然从空中落下,不偏不斜地落在两人中间,阻断了两人的打斗。 来人是位女子,身形曼妙迷人,可惜容貌被一副面纱遮住,看不到真颜。 她俏生生地站在两人中间,也不说话,只沉默着。雪花飘落至她的身上,便没了踪迹,和她的一身白衣紧紧地融合在一起。 谢婉清只觉得那个女子的样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的感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看过。 梁云海看见她,脸色突然变得雪一般苍白,握刀的右手竟然再也把持住,黑金古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那女子就这样盈盈地站着,风吹起她飘逸的裙摆,仿若仙女降临凡间。 她轻轻捡起梁云海的刀,递到他手中。 梁云海只是怔怔地望着她,不敢去接她手中的刀。 谢侯殇道:“姑娘为何要阻挡我们?” 她不答话,只向梁云海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那声音清越空灵,很是动听,在雪原上撞出袅袅的回音。 梁云海的双眼发直,嘴唇颤抖,却是再难发出一言。 听到这个声音,谢侯殇浑身一震,为何这声音,如此地熟悉。 只见那女子缓缓地揭开面纱,就听到梁云海突然大吼一声:“不……” 白色的面纱轻扬在风中,美人的面容淡若桃花。 “姐姐……”谢婉清猛地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谢侯殇惊诧道:“容儿,你……你……是容儿……” 谢暮容不发一言,只淡淡地看着梁云海。 谢侯殇颤抖着声音道:“容儿,你到底是人是鬼?” 谢婉清惊呼道:“姐姐,你不是那天跳崖了吗?怎么会……” 谢暮容始终定定地看着梁云海,仿佛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梁云海凄惨道:“暮容,对不起。” 谢暮容冷笑道:“对不起……可笑,我若是晚来一步呢?如果你已经杀了他呢?你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对不起吗?” “这么多年了,难道我所做的一切还不够吗?” “不……”梁云海突然一把抱过她,紧紧地。 谢暮容的脸上缓缓流过两道泪痕。 “姐姐,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你……又怎会和云海哥?” 谢暮容用力推开他,可是看着他的眼神,却涌动着淡淡的柔情。 “云海,你就像这把没有刀鞘的刀,而我,始终想做你的刀鞘。”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仇恨,却没想到,原来,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你还是你,不会为我而改变……” 谢侯殇像是听出了一些端倪,他问道:“容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来游龙谷的目的,是为了杀我?” 此言一出,谢婉清忍不住捂住了嘴。云海哥,他……对父亲如此忠心的云海哥,他居然要杀父亲。 谢暮容淡淡道:“是。” “那你为何还要维护他?” 谢暮容莞尔一笑,那笑容,纯净得如同天边的云彩,她缓缓道:“因为……我喜欢他……” “暮容……”梁云海哀声悲嚎。 谢暮容转向谢婉清道:“妹妹,对不起,我骗了你。那天,在飞云峰顶,跳崖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我没有和什么侍卫私通。我只是想在你们面前,永远地消失。所以那天跳崖的女子,只是易容成我的一个丫鬟。她和那位侍卫,倒真是有私情。我和云海在崖间暗暗作了接应,偷偷救下她俩,送出谷去了,也算成就一桩美事。” 谢婉清道:“为什么,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暮容苦笑道:“只因我和他有了约定。” “他要我做他的女人,只属于他的女人。” 谢暮容抬头仰望天空,夜空中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肆意飘洒,她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接住一片雪花。 她凝视着手中晶莹的雪片,眼神突然变得很伤感。 “这样的天空,这样的景色,我已经三年未见了。” 梁云海的嘴唇颤抖着,他刚毅的脸庞上,第一次流下了泪。 谢暮容道:“三年来,我一直在他的地下暗室里,做他的隐形的女人,我要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让他永远忘记自己的仇恨。” 谢侯殇已是满面泪痕,“容儿,苦了你了……你是在为父亲赎罪吗?” 谢暮容摇摇头道:“是……还是……不是……?我已经分不清了。” “云海,”她看向梁云海,“你不是答应过我吗?只要我永远把自己禁锢在你的地下密室里,你就会永远忘记你的秘密吗?你为何要违背我们的约定?” 梁云海满面悲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暮容道:“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最爱的人,我此生的心愿,只是不愿看到你们互相伤害。可是……我终究还是办不到呀!” 她的脸上,流下两道晶莹的泪水,“既如此,也罢……云海……你若还是放不下仇恨,那就去吧。我不愿意看见,所以……”说罢,她抬起手中的刀,抹向自己的头颈。 “不要……”梁云海飞扑过去,用手紧紧握住刀锋。刀割破他的皮肉,鲜血从指缝间倾泻而下。 “滴答滴答”,血一滴滴地落在雪地上。如同他心里的伤,始终未曾愈合。 梁云海就这样硬生生地抓着刀口,不让它靠近谢暮容的脖颈分毫,血不断从刀锋间溢出,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 “暮容,我答应你,我再也不会违背我们的约定了……” 谢暮容笑了,有些凄凉的笑。在这场赌局里,她终究还是赢了吧,赢了这个男人的心。 雪花,缓缓地飘落至她的黑发上,如白色的雪绒花,隐约飘逸在发间,点点轻柔细碎。 她软下身去,已没有了分毫的力气。 梁云海丢开沉重的古刀,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抱住她。 “暮容,是我不好,我不要你再为我受苦了……” 谢暮容捧过他的脸,细细地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然后,轻轻地吻过他的唇。 他终还是放下了吧,为了她。 谢婉清望着他们相拥的身影,忍不住落下泪来。 姐姐…… 天空,渐渐朦胧起来。远方的天际,微微泛出青白色,漫漫的黑夜就快要过去。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个满身伤痕的男孩已经失去了踪影。 雪地上,清晰地留下两道深深的足印。足印旁是淋漓不尽的血痕,伴随着远去的足印,延绵不断。 雪花落到雪地上,渐渐地掩盖住了这些血痕。只留下点点淡淡的瑰红,映照着这惨白的世界。 第30章 故人音讯 听雨轩。 茶馆临湖而建,推窗远眺,可以看到镜珏湖的全景。 正是做冷欺花,将烟困柳的暮春三月。淅淅沥沥的春雨,在湖面上笼起淡淡的轻烟。仿若少女的愁容,带着些许剪不断,理还乱的嗔怨。 高玉寒一身淡淡的粉色绮罗裙,高耸的云髻上插一支淡粉桃色珠玉簪。她望着窗外碧绿的一汪湖水和湖面上细细密密的春雨,久久地,眼睛都没有移动分毫。 茶香袅袅,氤氲飘摇在雅室里。楼下传来不太真切的琴音,恍惚间,传入耳中,婉转悠扬。 宋林来的时候,看见她正用手托着脸庞,懒懒的眼神,凝视着窗外。 这一副凝眸的神态,竟丝毫不输二八芳龄的少女,自有一种风情。 高玉寒知是他来了,仍是没有回过头来,只淡淡说一句:“等你一会儿了。” 宋林一身月白色玄丝长袍,发髻高高挑起,神清气爽,少年英姿。 他在她对面坐下,眼光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的湖景。 高玉寒轻启朱唇道:“你是来向我辞行的吗?” 宋林道:“是……我知道你这几个月来,每天都会来这里,一个人坐上几个时辰。所以,就到这里来找你。” 高玉寒懒懒地笑了笑:“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宋林怔了怔,轻声道:“他会回来的。” 高玉寒不语,只是看着窗外的侧颜,多了几道不易察觉的阴影。 “几个月了,我动用了青龙会所有的势力来找他,可还是杳无音讯。” 她默默转过脸来,望着杯中碧绿的茶水叹一口气。 “难道说,他已不在了吗?” 说着这句的时候,她的睫毛微颤,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宋林沉默了。 窗外的春雨下得更稠密了,潮湿的风从窗口缓缓吹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那天在游龙谷,我真的不应该让他离开我,没想到他这一去,竟再也没有回来。” 宋林动容道:“龙头……” 她笑了一笑:“你既已决定离开青龙会,便不用再叫我龙头了。现在我们只是朋友。” 宋林点了点头。 高玉寒又望向窗外,缓缓道:“算起来,我还应该感激你,是你把我救出了游龙谷。” 宋林低头笑了笑,不再说话。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当初你想要杀我?” 宋林惊愕地抬起头,“你……知道?” 高玉寒的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你加入青龙会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杀我吗?” 宋林瞬时有些无措,他尴尬地笑了笑道:“其实一开始并不是,起初我加入青龙会的目的,是为了借它的势力来找一个人。不过后来确实有人要我杀你。” 高玉寒转过头来瞟了他一眼,复又看向窗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为了那个叫屿瑶的女孩吧。” 宋林叹一口气道:“不错。我一心想救她出苦海,于是便被人利用了。” 高玉寒喝一口茶,看着他的脸幽幽道:“为何没有杀我?” 宋林默了一默,想了片刻后道:“我也不知道。心里面总有个声音告诉我,你不是我该杀的人。” 高玉寒笑了,耳上的粉色镶金如意坠缓缓晃动,为她平添了几许妩媚从容。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好女人。” 宋林道:“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愿杀你。我有我的原则。” 高玉寒道:“人生得一知己不易。你真要走?” 宋林道:“是。” 高玉寒道:“好吧。我不留你。那女孩,还缠着你吗?” 宋林苦笑,“真没想到她会找来这里。” 高玉寒笑道:“谢姑娘对你一片痴心,你也莫要辜负了。” 宋林道:“她既不愿回游龙谷,我只能带着她一同回去了。” 高玉寒道:“一路保重。” 宋林拱手道:“告辞,后会有期。” 高玉寒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宋林看着她的侧影,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终还是罢了。 雨势渐渐地大了,微凉的风夹杂着雨露吹进窗内,打湿了她粉色衣裙的前襟。可她像是未曾察觉,只久久地凝望着窗外,眼睛里涌起一片轻雾。窗外的一切,慢慢地变得朦胧,如同这纷纷扰扰的连绵春雨般,再也难以抒怀。 春去秋来,转眼已过三载。 青龙会内,高玉寒在房中阅着公文。正是初夏时分,微醺的季风带着些许潮湿和闷热从窗户间吹入,院中绿影青葱,蝉鸣不绝。 她感到有些乏了,这几年来,许是忧思郁结,夜晚也是辗转难眠。久了,身体愈发差了。才看了没多久就觉得眼睛困顿地难以睁开。 下人来通传:“龙头,有位客人要见您。” 高玉寒惊讶,“谁?” 下人战战兢兢道:“龙头,他已在风荷亭边候着了。” 高玉寒道:“哦?我这就过去。” 会是谁呢? 她强打起精神,穿过曲折通幽的小径,到了风荷亭。 湖中的荷花开的正好,一支支亭亭玉立,清幽芬芳。荷叶遮天盖地,铺满整个湖面。 她看到了他。 即使站在小巧的凉亭中,他的身影还是那么地伟岸。 白色的长袍被风吹起,为他平添几分仙风道骨。 西门吹雪。 高玉寒道:“是你?” 西门吹雪转过身来,朗声道:“盼盼……” 高玉寒惊讶道:“怎会是你?” 西门吹雪道:“这段日子,过的还好吧。” 高玉寒道:“那日你不告而别,今日又怎会突然出现?” 西门吹雪淡淡道:“我去了游龙谷。” “你说什么?” “我杀了那个男人。” “游龙谷谷主谢侯殇?” “不错。”西门吹雪的眼睛里,仍是目空一切的淡漠神色。 高玉寒抿嘴道:“西门吹雪,我没让你这么做。” 西门吹雪道:“你可知那日他们救你回来,你那虚弱的样子有多可怕……” 他的神色突然变的异常冷峻,“盼盼,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高玉寒突然觉得心中一暖。那日她回来后,知是他为她解毒疗伤,大概是太过于虚弱,她竟是一病不起。等清醒后却发现他已无踪迹,原来他是去了游龙谷。曾经名动江湖的剑神,隐退江湖多年,却为了她再次去杀人。 不是不感动的…… 这么多年了,这个男人,一直在她的身边默默地守护。可她,并不能回报他分毫。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高玉寒轻轻道:“谢谢你。” 西门吹雪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我有了他的音讯。” “你说什么?”高玉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他在哪里?” 高玉寒只觉得心中狂跳,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他……没有死,太……太……好了!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西门吹雪沉默了。 高玉寒急了,眼中已有泪意。 “你为何不说?” “盼盼,”西门吹雪缓缓道:“也许,他并不愿意见你……” “不可能。”她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西门吹雪道:“他若真愿意见你,为何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出现呢?” 高玉寒只觉得胸口一阵涨闷,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西门吹雪见她这个样子,默默地叹一口气。 她扶住胸口,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本就心神脆弱,经他这么一说,她已感到无法支撑。 “盼盼,”他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她却用力推开他,冷冷道:“我没事。” 西门吹雪摇摇头道:“也罢,我知道你的性子。我告诉你。” 他复又轻轻叹口气道:“今后若是你觉得心中难受,可以来找我。” “我会一直等你。” 夏风吹过开满荷花的湖面,吹起他的满头银丝,他望着她,眼神无比坚定。 第31章 断情苍山 隐苍山。 高玉寒一个人,匆匆行进在田间小路上。 山间清风微拂起她的秀发,空气清新甜蜜,沁人心扉。 天空一碧如洗,鲜有云彩漂浮。极目远眺处,澄净通透恍若仙家境域。 如此悠闲雅致的山野景色,她却无心欣赏。她的心中,狂跳不止。对未知的期盼和害怕,两种情绪交织在她心头,压迫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不远处一家农舍似横空出世,当真是白云深处有人家。 篱笆上的木槿花开得正好,粉色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 她推开木门,映入眼帘的是清雅的摆设。可是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她激动的心情马上变得空空落落。 错了吗?不是这里? 她轻轻地唤:“星魂,星魂……” 没有人应她,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她失望了,正欲转身离去,眼角突然瞟到,床头的纱帐后,挂着一把剑。 熟悉的感觉撞击着她的心头,她几乎叫出声来。 流星剑。 是他。他真的在这里。 她抑制住心头的狂喜,飞奔出屋门。他就在附近,一定在附近。 一路狂奔,她边跑边唤他的名字。山谷间传来袅袅的回音,可是,始终无人应答。 为什么,为什么,星魂你为何不来见姐姐。 她突然想到西门吹雪的话,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来找你,也许他并不愿意见你。 不,不会的。她拼命摇头,他不会的。 她被困游龙谷时,他舍身来救她。在雪原上,他们生死相依。为了让她能逃出去,他独自一人留下来对付劲敌。这样的星魂,怎么可能不愿见她。 星魂,星魂,你听见姐姐的呼唤了吗?她发疯般地满山坡地奔跑,边跑边唤他的名字,不经意间手臂被人一把拉住。 泪眼朦胧中,她抬头望去,眼神忽地一窒,感觉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跌入了冰窖。 眼前的男人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 他老了很多,发上已有银丝,只是那一双眼睛,仍旧清亮桀骜宛如往昔。 中原一点红。 他怎么会在这里? 高玉寒的心中,瞬间升起不祥的预感,他在这里,那星魂呢?星魂呢? 中原一点红道:“盼盼……” 这么多年了,再一次听到他这么唤她,她的心头一下子百感交集。 “你为何在这里?”她望着他,想到往昔的柔情,往昔的伤痛,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撞入她的心灵。 这个男人,她并不想见他。 中原一点红哑声道:“你还好吧……” 高玉寒冷语道:“好与不好,和你不相关。” 中原一点红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他笑了一笑道:“你还是一点没变。” 高玉寒别过头去,她不想和他再作纠缠了,这些年以来,她一个人默默流泪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现在的她,只想找到星魂。 可是他在哪里? 中原一点红道:“盼盼,你是在找星魂吧。” 她惊诧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中原一点红道:“你若不是来找他,为何要来这荒无人烟之所?” 高玉寒焦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见过他?” 中原一点红道:“不错。” 高玉寒道:“他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中原一点红不语,神色诡异莫测。 高玉寒只觉得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凉意,“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中原一点红缓缓道:“他现在很好……可是,你可知道,三年前,我从游龙谷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的样子有多可怕。” “你说什么?”高玉寒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他浑身是血,连站立都不稳,却还是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因为他要去救你,他只想着要救你……” “你……”他的声音已经满含怒意,“你怎么能让他变成这样?” 高玉寒的身体晃了晃,她感到一阵晕眩。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她恍惚喃喃道。她虽知道他独自留下去对付谢侯殇是九死一生般的艰难,可她却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他会伤得那么重。 星魂……她已是泪痕满面。 中原一点红道:“这么多年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儿子。本来这一辈子我都可能没有机会和他相认。可是近几年,你让他杀了那么多人,用的就是失传已久的太原剑法,这普天之下,会这种剑法的不过你我二人而已,又怎会有第三个人?于是,我偷偷地开始调查他,调查你们的关系,却没想到会得到这令人震惊的真相。他竟然是我的儿子,我和彩衣的儿子!你不在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远处默默地看着他。直到那天,我在望星楼里看到了你给她留的字信,知道他必定是去了游龙谷救你,所以我才匆忙赶去,不然的话……只怕……他也活不到今天。” 高玉寒静静地听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我把他救回来以后,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让他慢慢恢复过来。包括他天生的咳疾,在我的调理下,也渐渐地控制住了。两年多来,也未见他发病。” 他叹一口气道:“盼盼,他现在很好,你不要打搅他了。你……回去吧。” 高玉寒怔了一怔,她流着泪嘶哑着声音道:“不行,我要见他。” 中原一点红道:“盼盼,不是我不让你见他,是他不愿意见你。” 这句话仿佛钉入她心头的钢针,让她心中一阵剧烈的刺痛。 她不甘心道:“为何,他怎么可能不愿见我?” 中原一点红道:“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她愣住了,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再也难以言语。 “我告诉了他当年的事情,他知道他是孟彩衣的儿子。他也知道了我们当年的恩怨。” 中原一点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他低声道:“盼盼,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有告诉他真正的身世吗?” 高玉寒咬着嘴唇,她突然冷笑道:“身世,呵呵,我该如何启齿。我要告诉他,他是你中原一点红的私生子,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在我眼前自尽身亡吗?” 中原一点红道:“不错,你不告诉他,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你。这二十多年,你养育他长大,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目的吗?” 高玉寒一愣,继而高声道:“目的,我又能有什么目的?” 中原一点红道:“你抚养他长大,让他为你杀人,让他成为你的情人,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报复我?” 高玉寒突然仰头大笑道:“哈哈哈,中原一点红,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是恨你,恨你恨得入骨。可我还真没想过要用你的儿子来报复你。” 中原一点红道:“你若没想过报复我,当初为何要在师父面前告发我和彩衣的事,让彩衣的家人来拆散我们,也害得我被逐出师门?” 高玉寒怔住了,她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这么做。” 中原一点红道:“有没有这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 高玉寒怒道:“中原一点红,你未免把我想得太不堪了!” 中原一点红道:“你如果不是怀着报复我的目的,又怎会在明知道星魂身患重疾的情况下还让他去为你杀人,为你卖命呢?”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在帮你杀人的时候,突然咳疾发作了该怎么办呢?” 高玉寒颓然道:“不会的,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中原一点红冷笑道:“你从没有想过是吧,不是你不愿意想,而是你根本就无所谓!” 他高声道:“他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杀人工具罢了!” “不……”她猛烈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中原一点红冷冷地看着她道:“盼盼,念在往昔情分上,过去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了。可是现在,星魂和我在一起很好,你不要再介入我们的生活了。” 高玉寒凄惨笑道:“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几年里,他都没来找过我。他为何会不愿意见我。原来是你,你告诉了他这些事……” 她眼神一冷,手中短剑已架上他的脖颈,“我今天就是要见他,不然我就杀了你!” 中原一点红叹道:“你为何执迷不悟……” 高玉寒高声道:“你是在逼我动手吗?” “住手……”正僵持间,却听到一声温润而急促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高玉寒转过头去,看到了他。 那个她思念了三年的人。 他远远地站着,一身淡淡的蓝色袍子,还是那么清朗的容颜,只是比以前更英俊更挺拔了。脸庞没有以前那么苍白,眉眼间是熠熠生辉的光彩。 高玉寒的心中既悲又喜。喜的是中原一点红说的不假,他看来是真的治好了他的咳疾,悲的是原来没有她,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她握着剑的手在发抖,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不可以在他面前哭的,不可以的。他都过得那么好,她怎么可以不好。 她硬生生地把眼泪吞回去。 孟星魂看着她的眼神有着淡淡的疏离,他冷冷道:“姐姐,把剑放下。” 她恍恍惚惚地垂下手,向他望去,可他却低下头去,回避着她的目光。 他低着头道:“姐姐,请你回去吧。” 高玉寒心中骤然一痛,这痛感很奇妙,在她三十九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体味到这种,撕心裂肺但又万念俱灰的痛。 “星魂……”眼泪还在眼睛里打转,她弱弱地唤他。 可他却没有再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哪怕一眼。 那个以前依偎在她身边,说永远爱她,永远陪她,永远保护她的男孩去哪儿了呢? 她怔怔地望着他,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从前她总是担忧着,害怕着,害怕他会知道一切的真相。她不敢接受他的爱,不敢接受他的求婚,她怕他会永远地恨她。 而现在,她担忧害怕的一切,终于变成了现实。 她只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可脸上还是笑靥如花。 “看到你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她咬了咬嘴唇。到底父子情深,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外人。 她强忍住泪水,回过身去,只淡淡说了一句:“我走了……” 孟星魂始终低着头,不言不语,也看不清面目。 轻柔的夏风吹过她的脸庞,吹落她眼角的泪。 她是该走了。 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呢?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从今以后,这笑容,已无需给任何人看了…… 那个曾经捧着她的脸,说最喜欢她笑颜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望星楼里的温言暖语,海誓山盟早已是前尘往事。 既是往事,便让它随风而去吧。 就如这璀璨绚烂的夏花,开至鼎盛,盛极而衰,夏去秋来,岁岁枯荣。转眼不过一季罢了…… 第32章 浮生若梦 望星楼里很暗。 从窗口眺望出去,天空中层云堆积,乌色遮天盖日。 快是要下雨了。 闪电一下亮过一下,照亮她苍白失落的脸颊。 高玉寒坐在窗前抚琴。是她喜欢的曲子,一遍又一遍。琴音缭绕,听不出悲喜,只剩无尽的空虚。 记得以前在太原剑派时,师父不但教她剑法,也教她弹琴。 不练剑的时候,她就在自己的房中,点上一炉熏香。香烟袅袅中,琴音亦是缠绵悱恻。 孟彩衣来的那一天,她也在房中弹琴,一曲终了时,她抬头看到她。 她发丝凌乱,神态焦灼,怀中竟抱着一个婴孩。 这是她认识的她吗?她从小的玩伴,也是她现在的情敌。 孟彩衣“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眼圈通红,嘴唇哆嗦,半晌语不成声道:“盼盼……” 她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 孟彩衣哭泣道:“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我只能来找你。” 她冷冷地看着她。虽然她更恨那个薄情的男子,可是对这个抢走她心爱之人的女人,也是恨到了极致,尽管她曾经是她最好的朋友。 孟彩衣深情地看着怀中的婴儿道:“这是你师兄的孩子。” 她浑身一震,他们竟连孩子都有了。而她还在痴痴地等他回心转意。 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傻的人吗? 她摇摇头,突然觉得自己那时为他自尽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孟彩衣道:“我的家人逼我嫁给城里的富商,他们现在已经追来了,我已是走投无路了。” 她咬着嘴唇道:“盼盼,他们要杀了这个孩子,我不能让他死,他是师兄的骨肉啊!求你了,我把孩子托付给你,你快带他走吧!” 盼盼不可置信地说道:“我?你把你们的孩子交给我?” 孟彩衣抽泣道:“盼盼,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除了你之外,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那师兄呢?他可知道你有了孩子?” 孟彩衣流着泪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他。我不想毁了他的前程。” 盼盼道:“可是……” “盼盼,我求你了……把他带走吧。” 说罢不等她言语就把孩子交到她手里。 盼盼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一张小脸红红的,那么地小巧羸弱,惹人怜爱。 这是他的孩子…… 突然间,听到山下似乎人声躁动,渐渐向山上逼近而来。孟彩衣焦急道:“盼盼,我给他取名叫孟星魂。你……快带他走吧!” 盼盼看着怀中的孩子,仍在犹豫着。孟彩衣见状一把把她推到门外。 “盼盼……我求你了……” 她回过头去,看到孟彩衣拿起一把短剑,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脖颈抹去。 “不……”盼盼高声呼喊。 可还是来不及了。她软下身去,鲜血溅满一地。 她遥遥地看着她,眼中满是乞怜的哀求。 盼盼心中一阵难受,她如此决绝地赴死,岂不是把她也逼上了绝路? 她别无选择,只能带着她们的孩子走。 中原一点红,我若真想报复你,当时就不该答应孟彩衣。早知如此,就该让她和你的儿子一起去死! 可是,一念之差,改变了我的人生。 天色愈发地阴沉,巨大的黑暗如野兽般吞噬了整个望星楼。 高玉寒十指翻飞,琴音转而急促,如有魔性,在这阴沉的雷雨天里,显得妖异而疯狂。 往事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地向她涌来,她控制不住自己,只能被迫沉溺于回忆中。 星魂有病,而且是治不好的绝症。 我带着他生计尚且困难,更何况还要为他治病。彼时我背师弃祖,孤身一人带着他寄人篱下,终日杂役劳苦,忍辱负重,受尽白眼。又有谁来怜惜? 还记得他刚满一岁时的那个雨夜,咳疾发作,我为了给他求医治病,硬是在医馆门前跪了许久。 中原一点红,我若真想报复你,就该对他不闻不问,让他病重而亡! 可是,我终究没有那么做。 她慢慢地流下泪来,原来自作孽,真真是不可活。 星魂渐渐大了,他唤我姐姐。我为他盖望星楼,教他流星剑法。 我让他可以躲开世人鄙夷的目光,一尘不染地活着。 中原一点红,我若真想报复你,就该在他懂事时,告诉他真正的身世,让他在自卑自怨中苟延残喘地独活! 可是,我终究没有那么做。 闷雷轰响,闪电阴森。狂风平地而起,竹栏上的纱幔在风中猎猎生舞。 望星楼里,琴音铮铮流泻,若江河急流,湍急奔腾。急促的琴声就如她此时的心绪,纷乱繁杂,无法平复。 转眼二十年,星魂已是长身玉立美少年,望星楼前的飞天一吻,他对我许下终生的约定。这单纯的男孩,他的世界里只有我。 而从此以后,我的眼睛里,也只有他。 高玉寒凄然一笑,眼泪滑落脸颊,一滴一滴落在瑶琴上。 中原一点红,我若真想报复你,就不该让星魂爱上我。而更不该的……是让自己爱上他! 可是,一切已经太迟了。 她越弹越快,激越铿锵,琴音嘈杂轰鸣,与窗外一声响过一声的雷声紧紧相融。 突然一声脆响,琴音戛然而止。 闪电划亮黑暗的天空,映照出她失血的双颊。 罢了,罢了,是该了断了。就如这突然断裂的琴弦,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她站起身,点亮烛台上的烛火。 幽幽的一线微光,投射在地面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一个人的影子,孤单而寂寞。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那影子突然变得宽阔起来,有另一个人的影子,叠加在上面,与她的影子紧紧融合在一起。 她的眼眶里再次涌出眼泪来。曾几何时,望星楼里那相拥的身影,是那么地温情而和谐。 她缓缓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睛里已没有了泪。 烛影摇红,跳跃晃动。屋外狂风大作,点点雨丝飘摇入室。望星楼里,昏暗一片。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的嘴角溢开淡淡的笑容,拿起窗边的烛台,决然地倾倒在地。 望星楼里的一切被迅速地点燃,竹栏上的纱幔在火中楚楚地痉挛。 别了,星魂。 屋外一阵惊雷滚过,望星楼在如墨般漆黑的天空下不断颤抖。 身体忍受着灼热的痛楚,她感到意识渐渐地模糊。 死亡在向自己步步逼近,原来魂归尘土的感觉并没有那么难受。 所以从来人都说,解脱只在一瞬间。所有的苦难终将灰飞烟灭。 朦胧间耳边只听到那个声音一直在唤她:“姐姐,姐姐。” 幽幽的,却始终散不去,像丝线般缠绕在她心间。 记得以前雷雨时,她总是喜欢躲在他的怀里。而他,则紧紧抱着她,让她的双颊,紧靠在他的胸前,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双手盖住她的耳朵。 又有谁知道,孤绝冷傲的青龙会龙头,原来只是一个害怕打雷的小女人。 回忆幸福而甜腻,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可以想到如斯美好,上天该是对她不薄了。 她只感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像是失去了所有重量。仿佛离线的风筝般,要飞向遥远的彼方。 耳边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声,遥遥传入耳际,听不太真切,也许是窗外隆隆而过的雷声吧。 她软下身去,却模糊地感觉到腰身似是被人一把托住。 灼热的烈焰熊熊燃烧,她的衣裙已被点燃,火苗即将吞噬她的所有。 突然之间,热气像是瞬间散去,一阵冰凉的触感将她从头到脚包裹住,浇灭了噬人的火焰,也浇醒了神志涣散的她。 她恍惚睁开眼,却看到一个淡淡的蓝色的影子。 风助火长,火势渐烈,望星楼仍然被团团火海包围。 而她,却浑身浸没在楼前冰凉的潭水中。 “姐姐……姐姐……”他疯狂地摇动她的身体。 她看不清他,眼前只晃动着一团模糊的蓝色。 星魂,为何你会在这里,是我的幻觉吗?许是老天怜我,让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看你一眼吗? 神志慢慢地变得清醒,她终于看清了他。 他也是浑身湿透,就这样紧紧抓着她的肩膀,眉头纠结在一起。 她的心中,爱与恨交织滚过。 她想到他的冷语他的绝情,她猛地推开他。 闪电劈开墨青色的天空,照亮她苍白失神的脸庞。 她突然笑了起来,嘶哑着声音高声叫道:“你回来做什么?我已一心求死,我不要再当什么青龙会龙头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再也不要什么杀手为我杀人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听到她这般言语,他的眼神一滞,眉头更是紧紧纠结起来。 她用力推开他,踉跄地爬起,想趁自己神志尚清时远远地离开他。 可他却一把抓住她。 “放开我……放开我……”她用力摆脱他的束缚。 “姐姐……”他大声唤她。 可她却仍旧拼命挣扎。 他无奈一把揽住她腰,把她拉进身前,然后猛地吻住她的唇。 她的叫声被他的唇完整地封住,只余唇边溢出的轻微的嘤咛。 终于下起雨来,暴雨如注,如瀑布般倾泻在两人身上。不远处的望星楼,仍然被熊熊烈火包围。这铺天盖地的大雨,似乎根本无法浇灭这肆虐的火焰。 他疯狂地吻她,像是要把心中的悔恨和愧疚,情思和爱恋,都溶化在两人交缠的唇齿间。 她感到一阵逼人的窒息,浑身晕晕沉沉几乎虚脱。可她却并不愿放开他,就当这是一场绮丽而虚华的梦吧,她宁愿沉浸在里面,永远不醒来。 雷声若战鼓轰鸣,一声响过一声。大雨滂沱,在地上笼起一阵白色的轻烟。 他离开她的唇,在她的耳边吼叫:“姐姐,你怎么能够去死,你怎么能够离开我?” 她哭泣道:“你若不在我身边,我此生又有何可恋?” 他紧紧抱过她,在狂风暴雨中,他嘶哑着嗓子喊道:“姐姐,是我不好,该死的人应该是我……” 她被他抱着,只闭着眼拼命地摇头。 雨太大,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他的脸。他却全然不顾,只在她耳边大声叫道:“姐姐,你知道吗?这三年来,我从没离开过你。你在青龙会里夜不能寐,辗转难眠。你在望星楼前抚琴叹息,相思惘然。这些我都知道。我一直在远处默默地看着你,姐姐,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你。” 高玉寒只觉心如刀绞,语声哽咽道:“星魂……” 他把她抱得更紧,皱眉沉声道:“姐姐,我对不起你。” “我不该怀疑你对我的感情。因为今生今世,你就是我的全部,我生命中的女人。我知道,你爱我的程度,并不亚于我爱你。” 高玉寒的眼泪如潮般涌出眼眶,瞬间就被雨点冲刷地干干净净。 我的星魂,你终于回来了。完完整整地回到我的身边。从今天开始,你只属于我,我也只属于你。 雨越下越大,望星楼的火焰已渐渐地被扑灭。如利剑般的闪电再一次劈开天空,映照出黑暗中紧紧拥抱的两人。 “星魂……” “姐姐……” 茫茫沧海,浮生若梦。我心所向,生死相随。 这一世,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第33章 紫阳花开 一个月后。 经历一场大火的望星楼已经修葺一新了。 在重山秀水的环抱中,这座两层的小竹楼还是如往常般空灵清雅。 楼前水潭中水色缥碧如洗,隐约映现出一对相拥的身影。 她挤在他怀中,把头埋在他温暖的胸前。 微风拂过她的脸颊,轻柔酥|痒。她闭着眼,似是要沉沉睡去。 楼前草丛间种满了层层密密的紫阳花,花骨朵迎风怒放,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煞是美丽。 孟星魂用手轻轻抚过她的秀发,她的发丝缠绕在他手上,留下一阵淡淡的清香。 他轻声道:“姐姐,昨天我去见过父亲了。” 她的睫毛轻颤了下,却没有睁开眼来。 他自顾自又说道:“我这一走,他终究是寂寞了。” 她在他怀中懒懒道:“你可是后悔了?” 他摇摇头,复又笑道:“姐姐,人生总有取舍。即使他是我父亲,但比起你来,孰轻孰重,我自是比谁都清楚。何况几十年来,他向来独来独往,没有我,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她仍是闭着眼不语,只是嘴角浅浅地弯起了弧度。 他又轻声道:“姐姐,这三年来,我想了很多。说实话,那时他告诉我那些事的时候,我确实难以接受,我曾经一度怀疑你收养我的目的,是为了报复他。” 说到这里,他敏感地觉得怀中的女子颤抖了一下。 高玉寒闭着眼道:“我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 孟星魂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无限爱怜地喃喃道:“我知道,姐姐……” 他复又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恨过我,因为我是他们的儿子。因为我,毁了你原本平静的人生。” “如果没有我,也许你就不用背弃师门,受人白眼,被人鄙视。如果没有我,你就不用在这险恶的青龙会里独自打拼,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姐姐,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能活得更好呢?” 高玉寒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慢慢地湿润了。 这么多年,她只觉得星魂并不懂她的苦,她心中的磨折。却没想到,如今的他,竟是想得这般通透。 她在心中幽幽地叹息一声,星魂,就如你所想的,没有你,也许我能活得更好。可是没有你,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星魂,在很多年以前,那个叫盼盼的女孩已经死了。是你,再一次给了我爱人的勇气。在遇到你之前,此生此世,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可是,上天怜我,让我遇见了你。爱上你,也被你爱着,这一生,我已无怨无悔。” “姐姐……”他抱紧她,心中激荡不已。 “姐姐,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在这三年里饱尝相思煎熬之苦,可是其实我,也何尝不是如此。” “这三年来,我一直想来见你,可是我想到父亲对我说的话,想到我们以前的一些事情,想到原本已经被我忘记了的不愉快的过往。我的心就如同落入看不见的泥淖中,不断挣扎却又不断沦陷。” “姐姐,你能明白我那时是有多矛盾多痛苦吗?” “星魂……我知道……”她哽咽道:“其实错的应该是我,我不该把你深锁在这望星楼里,更不该让你拖着病体去为我杀人,你应该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跟着我一步步走上绝路。” 泪眼朦胧中,她抚上他的脸,“你可知道,被困游龙谷的那些日子,我才真正地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是有多傻。我一心追求权势,总是希望自己永远站在最高处,为了那可怕的自尊心,我让你也跟着我卷入这无情的腥风血雨中。星魂,是姐姐错了。如果没有你,我要这虚浮的名利和权势又有何用?” “姐姐……” “星魂,我已经决定好了,这龙头之位既然不属于我,便交还给应得之人吧。我会去找叶开,把本来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 孟星魂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说的是真的,姐姐?” 她点点头,“星魂,你为了我,放弃了父子相聚的天伦之乐,而我为什么不能为你放弃这无谓的龙头之位呢?” “可是姐姐,这个位子是你费尽心机才得来的。为了得到这个位子,我们可是谋划了很久,甚至于……杀了很多的人……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放弃吗?” 高玉寒道:“还记得当初加入青龙会,只是为了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为你看病,只是为了给你一个安稳幸福的生活环境,却没想到我却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渐渐迷失了自我。这些时日以来,我总是在想,这个位子对我来说有那么重要吗?坐在那压抑的青龙会大堂里,处处提防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权谋之术。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和你一起看着落日彤云,晚霞千里。人生的幸福,不就是如此简单吗?” “姐姐,”他抱紧她,嘴角绽开甜甜的笑,“你以前从未和我说过这些,我真的好高兴。” 她笑了笑,“傻孩子,尽说些糊涂话!” 孟星魂用双手捧起她的脸郑重道:“姐姐,不许再叫我孩子了。我是你的丈夫。” 高玉寒望着他清澈的眼睛,突然发觉他长大了。三年的时间让他变得越发英姿俊朗,清俊的眉眼间,渐渐显现出一个成熟男人的韵味,不再像以前那般,还有着无法掩饰的淡淡的青涩。 不得不承认的是,星魂比起他父亲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容颜。 她望着他的脸,不由得有些迷醉,伸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却被他一把抓住。他把她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姐姐,我的心在这里,你能感觉到吗?” “星魂……”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突然揽过她的腰,一把把她打横抱起。 她惊呼,却听到他在她耳边轻柔道:“姐姐,我等不到下月十日了,今日我们就成婚吧。” 她瞬间脸一红,心头狂跳。他的意思她怎会不懂。自那次他在大火里救回她后,他们还未曾亲近过。 落日余晖渐渐隐去,淡淡的薄雾笼罩在望星楼周围。 夜,慢慢地降临了。 水蓝色的帐纱倾覆而下,若行云流水般飘逸。帐顶,悬挂着蓝红相间的紫阳花束,裹成球状,外罩金丝绣线红面缎,花团锦簇,明艳芳华。 这望星楼里的一切,她都已精心装扮,为了他们成婚的那一天。 他在她耳边低喃道:“姐姐,你知道吗?我有多高兴,因为我终于等到这一天。在这以前,我根本不敢奢望我能像现在这样,完完整整地拥有你。” 黑暗中他的眼眸深幽,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她,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星魂,你为何要这样看我?她被他看的无法,只能羞羞地闭了眼。 看她闭了眼,他微微一笑,却执起她的手,慢慢地带到他的腰间,按着她的手帮他解了腰带,她睁开眼来,发现他已除了上衣,裸|露出宽阔结实的胸膛。黑暗中,她猛然看到他胸前那道深深的疤痕。虽已时隔三年,可那道伤疤还是如此清晰可怖。可见当年他为了她,是受了多么重的伤。 她不可抑制地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却被他的唇温柔地吸去。 姐姐,不要哭。 你答应过我的,再也不会在我面前流眼泪了。 他轻轻地吻住她的唇,深情而缠绵的,就如同这一世纠缠的爱恋,再也不愿分开。 她被他扰乱了气息,喘息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握了双手扣在枕边。 他的唇从她的唇边滑落,慢慢游走在她的颈间,他边轻咬着她的耳垂边哑声道:“姐姐,我不准你再喝那个药了。” 她的心中一惊,原来他是知道的。以前和他在一起时,她还是青龙会的龙头,她绝对不能够有他的孩子。所以她总是偷偷地喝着那种药。 原来他竟是知道的。 他望着她,眼中慢慢燃烧起火焰,黑暗里,那火焰越烧越旺,像是要把她也一起点燃。 夜风温柔地卷起纱幔,无声又无息。帐中拥抱的人影缠绵渐深。她的身上,一点点落下他的印记。从脖颈,到锁骨,一路往下。淡淡的殷红,在雪白的肌肤上星星点点,清晰可见。 “星魂……”她自唇齿间蹦出嘤咛,却被他再次紧紧地含住双唇。 “姐姐,”他边吻她边呓语道:“明年紫阳花开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能有一个孩子了……” 她只觉得身体滚烫,意识也渐渐地模糊,只能被他带着,卷入一波又一波缠绵的浪潮中。 夜,越来越深沉。望星楼里的最后一点烛火也熄灭了。 万物俱静,天地悠悠。只余帐中人轻微的呢喃,回荡在空寂清冷的夜色中。 她微睁双眼,紧紧抓住他结实的臂膀。 星魂,这就是我能拥有的幸福吗?这样真实,就在我的眼前。 她的意识渐渐混沌,迷蒙中她想到他说的话。 是的,待到明年紫阳再开时,一切又将有怎样的不同呢? 她闭上双眼,嘴角溢开淡淡的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大结局,还是要说几句。本来想好的结局,后来并没有用上。总觉得这篇该是一个悲剧收尾的,似乎更符合整体的主题。星魂燃烧了自己灿若流星的生命,最后死在姐姐的怀里。即使此生短暂,但能为姐姐而死,终究无怨无悔。可是当初在贴吧连载的时候,大家都强烈要求看大团圆的结局,所以最后我把结局改了。现在看看HE也没啥不好,就这样吧。 第34章 番外 四月芳菲(一) 青灯如豆。 我在灯下抄着佛经。 幽幽几许微光,在泛着淡淡墨香的纸上跳跃。 我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双眼,抬眼只见四周依旧是一成不变青灰色冰冷的石壁。 我默默地在心里数着日子。 冬去春来,流年似水。现在该是四月芳菲的季节吧。 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早已是冰雪消融,桃红柳绿,正是一派好春光。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 陪伴我的,只有这冰冷的四面石壁和狭窄的方寸斗室,还有成卷的佛经与淡淡的墨香。 今夕何夕,朝朝又暮暮,流年幻梦,与我又有何干? ……… 我的名字叫谢暮容。 是的,在大家的印象里,我早已经香消玉殒,不存于这世间。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我却躲在这个封闭的地下空间里,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日子。而且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不长也不短。在整整一世浮尘中,三年的时光,不过是刹那芳华。 可这三年,却是我最好的年岁,正是青春,却在此处蹉跎。 没有人陪我,在大多数的日子里,我都是一个人。 我每天抄着各种各样的佛经,似乎只有这一件事,才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乐趣。 我并不是爱它,只是除了它以外,我想不出该如何渡过这漫漫长日,悠悠岁月。 就如同今天,我静静地抄着这部《妙色王求法偈》,昏黄灯光下,娟秀的字迹仿佛映照出我空明的心境。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由爱生忧,由爱生怖。心中若无所系,何来忧和怖。 这一切,都是自找的吧。 我苦涩地笑。 我又一次默念起那个深藏在心里的名字。昼去昏来,在这里的每个日月,我都在心底唤着这个名字。可是为何,我觉得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不懂他。也许,我从来都没有懂过他。 云海,我以为住进你的地下空间里,就能住进你的心里。 可是,我错了。 你仍是牢牢地锁着自己的心,不让任何人靠近。 包括我。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只求时光倒转,能够回到那一次的相遇。 我始终记得……那日,圣水林的阳光,在你身上勾勒出细碎的剪影。你的眉眼,清晰而又悠远。你的神情,迷惘而又沧桑。 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你仍是那个令我怦然心动的少年。 可是,一切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这一世,我们注定要走上这条爱恨纠葛的不归路,苦苦痴缠,再难解脱。 我悠悠地叹一口气,望着摇晃的烛影,搁下了手中的笔。 突然觉得有些乏了,伏在桌上沉沉睡去。梦里依稀见到那个模糊的影子,有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侧颜。 醒来的时候,眼角似乎挂着一些泪痕。恍惚间,我依稀看见他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端坐,眼中是捉摸不定的一抹幽深。 我猛然跳起,有些无措地望着他。 他应该是来一会儿了,就这样默默地一直看着我吗? 其实这样的情境,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我也习惯他就这样不发一言地看着我,有时候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我写字。几个时辰过去,我仍是写着,他仍是坐着。彼此都不说话。我甚至觉得这样的场景有种难言的温情,是的,这样难道不好吗? 而有时候,我们也会絮絮地说上几句,就如同平常的挚友那般,天南地北地聊着。 “云海,飞云峰顶的桃花开了吗?” 他点点头,沉闷地应上一句,“开了。” “和往年一样繁盛吗?” 他点头,却不再言语。 我已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只要他能和我说上几句,我就很高兴了。 “五彩池的那几尾锦鲤还在吗?” “在。”他淡淡地应着。眼底却涌起我无法看懂的忧伤。 “素伶现在过得怎么样?有孩子了吗?” 他摇摇头道:“还没有。她很好。” 素伶曾是我身边亲近的丫鬟,只因恋上谷中的侍卫,我和云海便编排了一出殉情的戏,偷偷地送他们出了谷。而从此以后,谢暮容就在世人眼中彻底消失了。 我惦记着她,那个重获新生的女孩。 却没想到,几日后,我便见着了她。 “小姐……”她扑过来拥抱我。 “素伶,你怎么回来了?”我惊讶无比。 素伶高兴地抹把眼泪,“小姐,是梁公子来找我的。” “他……”我怔住。 “梁公子说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太闷了,问我愿不愿意来陪你。” “那小觉呢?你怎么舍得离开他?” 素伶叹口气道:“男儿志在四方,自离开游龙谷后就和朋友们远行做生意去了。半年来也就能见他一次。” 我无奈地叹口气。别人的悲欢,我不懂。 素伶笑道:“小姐,以后就让我来陪你吧。” 我微微笑着,心底却涌起淡淡的温暖。 自此以后,素伶时常来陪我聊天。日子也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我渐渐明白云海的用意。因为我能从素伶那里了解到很多家人的讯息。这是他从来都不肯告诉我的。我知道,他不愿意。 素伶说:“小姐,你知道吗?听说今年上元节的时候,老爷在谷中举办了放飞孔明灯的比赛。那天晚上,夜空中满是星星点点,耀眼夺目。那个壮观的景象,可惜我也没亲眼见到。” “你知道最后是谁得了第一吗?是二小姐清湘苑里的侍卫耀武,就数他做的孔明灯最大,飞得最高。” 我默默地听着,不由得心生向往。素伶讲得兴高采烈,我却露出淡漠的神情。 “小姐,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摇头。素伶不知道,我是多么爱听她讲谷中的故事。父亲的,婉清的,我是有多久没有听到他们的讯息了。 可是,我也只能这样漠然地听着。因为我知道,这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素伶皱着眉头看着我,说道:“小姐,其实我一直想问的。你和梁公子为什么要这样?素伶不是个聪明的人,但素伶看得出,你喜欢梁公子,梁公子也喜欢你。你们为什么不去求谷主为你们赐婚?” “你是谷主的亲生女儿,梁公子又是谷主信得过的人,你们若是在一起,谷主不会反对。” 我叹一口气,素伶并不知道云海的事情,她只以为我们不愿让父亲知道才偷偷摸摸地在一起,就像当初她和小觉那样。 她并不知道,我和云海的这一世痴缠,是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前因后果。 其实他并没有困住我,我随时可以从这里走出去,去抚摸满山的花朵,去亲吻四月的暖阳。 可我不愿意,我想留在他身边。用这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去牵绊自己和他的心。 是惩罚还是救赎,我早已分不清了。 我只知道,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摇摇头道:“素伶,你不懂。” 素伶瞬间红了眼眶,“是,我是不懂。可是小姐花一般的年纪,却住在这墓地一般的地方,阴暗潮湿,终日不见天日。别人只当小姐已经死了,只有素伶知道,小姐是受着多大的煎熬。小姐,梁公子是真心爱你的吗?他如果真心待你,就该不顾一切向谷主相求,把你要去。可是现在呢?他打算就这样偷偷地藏你一辈子吗?他这样,对得起你吗?” 我看着素伶含泪的双眼,瞬间心头一阵触动。是的,他是否爱我呢? 自从我住进这个地下室以后,他每次来都只与我说上几句,要不然就用那种我永远看不懂的眼神默默地看着我。自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碰过我,那怕是一个浅浅的拥抱。 有一次我望着他快要离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云海,你讨厌我吗?” 他的身形滞了滞,却没有回过身来。许久,才淡漠说一句:“你若后悔,可以取消约定。” “你什么意思?”我怒道。 “我欠你的到时会还你。” 我无力苦笑道:“还,你要怎么还?” 他轻声道:“杀了他以后,你再杀了我。” 我有些凄惨地冷笑:“你们男人就一定要干这种鱼死网破的事情吗?” 他不语。 我望着他清瘦而孤独的身影,慢慢地流下泪来。 他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地离去了。 我无力瘫坐在床上,想着他决绝的话,心中如凌迟般的痛。 他仍是放不下的,我知道,那是禁锢他一生的桎梏。 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用吧…… 第35章 番外 四月芳菲(二)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过去几月,素伶捧来一束束美丽的栀子花。我伏在案前,闻着夏日独有的清香。 不知为何,云海接连几天都没来看我。 我只当他是出谷去为父亲办事了,就像以往那样。直到有一天,素伶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小姐,”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梁公子他……他……出事了!” 手中的笔掉在地上,我急道:“你说什么?” “小姐,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梁公子陪谷主一同去锦绣山庄为老庄主庆寿,结果在那里遇到了行刺。梁公子他……他为了掩护谷主,身中数箭……”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那他现在怎么样?”我狠狠抓住她肩膀。 “昏迷了好几天,还是没醒过来。大夫说,若是今晚再不醒的话,只怕凶多吉少。” 我听完后再无片刻迟疑,打开石屋的门就要冲出去,却被素伶一把抱住。 “小姐去不得,现在他房里都是人。等到了晚上,素伶想办法支开值夜的人,小姐再去吧。” 我被她抱住,渐渐也冷静了下来。虽是心急如焚,无奈也只能按耐下来,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 “那父亲他,没有事吗?” 素伶摇摇头道:“那时情况危急,敌人在花园中设下埋伏。梁公子劫持了庄主夫人作了人质,才勉强逃出一片生天。可没想到,逃出山庄后居然又遇到敌人的连环箭阵,梁公子用自己的身体替谷主挡了好几支冷箭。谷主他,只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我听着素伶的描述已觉得惊心动魄,可见当时的情况是有多凶险。 “父亲和锦绣山庄的人并不熟识,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去了那里?”我疑惑。 “这次其实是舅老爷相邀谷主一同去的,想来谷主也不好推辞。”素伶道。 “舅舅?”我怔住。 自母亲过世后,游龙谷和沈氏庄园就不再有密切的往来。而这位舅舅沈竹风,我也有几年未见了。 “小姐,你应该不知道,锦绣山庄的老庄主,就是舅老爷的丈人。” 我只觉得灵台闪过一道白光,“你是说……舅舅他要害父亲?” 素伶摇摇头道:“我不敢说。可是出事那会儿,并没有见到舅老爷的人影。” 我突地感到脚底生凉,难道说,舅舅真的背叛了父亲,这次祝寿之行,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 如果是这样,那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要灭了我们游龙谷吗? 我闭眼,江湖恩怨我一个弱女子并不懂,我只要我的云海,完整地回到我身边。 好不容易忍住万蚁蚀心的煎熬,挨到了入夜时分。素伶为我支开了所有人,我终于见到了他。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缓缓地渗出。 我轻轻地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薄被,看到他的胸口和腹部都缠着厚厚的纱布。饶是如此,还有暗红色丝丝的鲜血从白色纱布中隐隐渗出。 我为他盖好被子,掏出一块丝帕,为他擦去额上的汗珠。 我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觉得以前任何时候都没有能够像现在这样,离他如此近。 以前的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让人难以靠近。而眼前的他,收敛了所有的锐气,现在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甚至于,就像一个孩子那般,渴望我的关怀和爱怜。 我轻轻地抚上他的脸,用手指,描画他英俊的眉眼和棱角分明的薄唇。 云海,难道说你已经忘了你的誓言吗?为何在生死存亡之际,你居然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谁呢?是为了我吗?我可以这样自私地痴心妄想吗? 你不知道,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多感动又有多伤心。 我多么希望那个人是你而又不是你。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我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云海,你能感受到吗?我就在你的身边。比任何一次都要近。你能听见我的呼唤吗?你为什么不醒来? 你答应过我的,再给你一点时间,你会尝试忘记你的过去,你会尝试解开心中的枷锁。 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我等着和你相依相偎,一起看春日冬雪,夏雨秋月。 我等着和你一起,在飞云峰顶赏桃花芳菲千里,延绵似锦。我等着和你一起,在青莽原上看朝霞落日,流云星辰。 我等着……做你的新娘。 今生今世,这才是我们之间真正的约定。 云海,你听到了吗?我一直在等你。 …… 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掉落,一颗一颗落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之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无论我怎么呼唤,如何企盼,他还是没有醒来。 哭着哭着,我已是力竭,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他床头沉沉昏睡过去。 待到醒来时,才发觉躺在了地下室的榻上,身上还裹着一床薄薄的被子。 我猛然跳起,看到素伶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云海呢,他醒了吗?”话一出口才觉声音嘶哑,想是哭得过了,哭坏了嗓子。 素伶点点头,眼眶含泪道:“小姐,梁公子醒了,他没事了。” 听了这话,我终于松了口气。 我环视四周,突然想起些什么。 “素伶,我怎么会在这里?” 素伶咬着唇道:“小姐,是梁公子抱你过来的。” 云海,他不是受了重伤吗? 我忍不住轻声斥道:“你怎么能让他抱我过来,他的身体这么虚弱……” 素伶低头小声道:“小姐,我也是这样劝他,可梁公子他坚决要这么做。他……不让我叫醒你……” 我深吸一口气,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姐,”素伶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复杂,“现在我觉得,也许梁公子是真心待你的……” 我看着她,只感到心底深处的某些东西被牵动了,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恍惚间回忆起昏睡中似乎倚靠在一个坚实的胸膛里,那里,有着令人无比心安的有力心跳。 那怀抱是那么地温暖和踏实,让我沉醉在其中几乎不愿醒来。 云海,我知道那是你。 从今往后,我也只能在梦里,再贪恋一回你温暖的怀抱了…… 一月过后,他来了。 他看着我淡淡道:“我已经全愈了,你不必挂念了。” 我点点头,却不料他接着说道:“明天,我和你爹一起去沈氏庄园。” 我只感到浑身一震,不由得大声道:“你们既然已猜到舅舅心思歹恶,为何还要以身涉险?” 他冷冷道:“江湖恩怨总是要解决的。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我知道让他们不去是不可能的,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为何爹一定要你去?追风哥和明凤姐呢?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去?” 他却不再言语,看了我半晌后转身走到门口。 他背对我轻声道:“天渐渐凉了,我让素伶多带几个暖炉过来吧。” 我摇摇头,扑过去抱住他,“云海,我不要你去,我好担心……” 他被我抱住,身体似僵了一僵。片刻后沉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 我把头靠在他的背上,却不愿意放开他。 他只能再次说道:“我一定毫发无损地回来见你。” 我无奈只能放开他。 他也不再回头,打开石门快步走进幽深的甬道中。 我望着他慢慢消失的背影,只能哀伤地叹一口气。 云海,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